潘西用银叉轻轻拨弄着盘中那块甜得发腻、覆着月莓糖霜的奶油泡芙，却提不起半点胃口。
  她的目光越过杯盏，掠过几缕在半空懒懒漂浮的金色飞贼样式的烛火，最终落在对面正侧头与西奥多低声交谈的女孩身上。
  阿莉娅此刻的神情比晚宴开始时更加认真了些，像是在倾听某个终于引起她兴趣、却又不便在这觥筹交错的长桌上细谈的话题。
  看着她的侧脸，看着那双专注而平静的眼睛，潘西忽然感到胃里升起一股不可名状、也无可言说的嫉妒——恰恰是在她判断阿莉娅几乎不可能与德拉科联姻之后。
  一时之间，潘西也说不清，这嫉妒究竟从何而起。
  总不可能是在嫉妒阿莉娅一年到头都穿着那身无聊透顶的霍格沃茨校服，或者是在嫉妒她特立独行，与纯血圈子毫不稳固的关系，更不可能是在嫉妒她要背负着继承人的重任，从而失去了选择德拉科作为伴侣的自由。
  但是她真的会成为继承人吗？潘西这样想着。大多数古老的纯血家族至今仍遵循男性长子继承制。即便因为巫师普遍难以孕育子嗣，后代稀少，偶尔只生下一个女儿，他们也更倾向于在家族内部为她安排一位同姓的旁系亲属为配偶，而非让她真正继承家业。
  听说布莱克家的某一代便是如此，由于本家只剩一位女儿，便让她与自己的堂弟结婚了，只为了让家族的姓氏得以延续，血脉得以纯粹——即使她们属于近亲。
  带着莫名的心情，潘西上下打量了一眼坐在阿莉娅旁边的、她的哥哥拉斐尔。拉斐尔在霍格沃茨其实更受欢迎些，毕竟他金发蓝眼、又高又帅，还是学生会男主席，经常和不同学院的学生打交道，而阿莉娅又太过低调，一直独来独往。
  但拉斐尔今晚似乎只是为了陪在妹妹身边，与阿莉娅几乎寸步不离。他偶尔侧过头与妹妹低声交谈时，嘴唇几乎要贴上她的耳朵。
  这距离……是不是有点太近了？潘西皱了皱眉。想象一下自己哥哥也凑这么近跟她说话，她就浑身要起鸡皮疙瘩。
  看到这一幕，德拉科似乎也本能地皱起眉头。他自己都说不清原因，只是眼见拉斐尔的那些动作，越看越觉得碍眼。于是他端起高脚杯，对拉斐尔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挑衅。
  “听说塞德斯莫先生下周要去圣芒戈工作了？”他故意用着懒洋洋的语气，“真是高尚的选择。治病救人，可比整日打理家族事务要‘复杂’得多。”
  他轻轻晃着杯中的起泡酒，转过头去，像往常一样寻求潘西的配合。“你说对吧，潘西？也许我该考虑去圣芒戈实习，学学这些……更‘朴实’的工作。”
  如果是在平时，潘西大概早已附和他大声地笑出来，顺势帮他补上几句尖刻的讽刺。可今晚，她的反应却慢了半拍。德拉科没有听到她的声音，皱了皱眉，用手肘轻轻推了她一下。
  潘西回过神来。
  “呵呵……也许吧。”她敷衍地说。
  德拉科早已准备好的笑容僵在嘴角，他一头雾水地看了眼潘西。
  对此，拉斐尔只轻笑了一下，随口回敬了几句。他一边应付着德拉科·马尔福带着酸意的挑衅，一边又留意着帕金森小姐自晚宴开始便对妹妹流露出的那点微妙敌意，没有意识到阿莉娅此刻已经和身旁的西奥多·诺特越聊越深入了。
  西奥多一边观察着坐在长桌另一端的父亲的神情与口型，一边低声说道：“你应该知道，我父亲曾经是食死徒——和佩迪鲁一样。”
  他似乎并不避讳父亲的这个身份，阿莉娅心想。她轻轻点了点头。
  西奥多抬眼看了她一眼，又略微移开视线，目光落在她耳畔散落的几缕发丝上，语气平静地说道：“所以，他很关注这桩案子。”
  阿莉娅沉思片刻，低声问道：“那是他吗？”（是他放走了佩迪鲁吗？）
  西奥多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片刻后，他补充道：“他认为……这对那个人会有所帮助。”
  阿莉娅心想，如果诺特先生认为放走佩迪鲁会对伏地魔有所帮助，那这前提应该是，他相信伏地魔终将归来。
  想到这里，她倒有些意外，西奥多竟会把这些话告诉自己。
  阿莉娅回想了一下自己对西奥多的印象。她们相差两个年级，平日里几乎没有什么交集，更谈不上互动，只是偶尔会在礼堂和图书馆这两个地方碰到他。在图书馆里碰见的频率会稍微高一些，但大多情况下，也不过是各自坐在不同的位置，各看各的书。
  除此之外，便是之前有一次的测评选项里有他。
  “你为什么会告诉我这些？”阿莉娅轻声询问。
  西奥多偏头看着她，眨了眨眼睛，“我看到你的实验记录册了。”
  “是那本关于佩迪鲁的吗？”阿莉娅思忖道。
  这并不是什么秘密。那本实验记录册从校长手中辗转到魔法部，再到圣芒戈，最后又送入威森加摩的审判庭。虽然在庭上是匿名，但期间的任何人都有可能知道这本实验记录册是谁的。或许诺特先生曾借机调阅过，再让他的孩子西奥多看见。
  西奥多点点头，用自己臻绿色的眼眸直视她，压低声音——
  “那是假的，对吧？你交出去的那本，是假的。”
  阿莉娅看着他，没有说话。
  金色飞贼样式的烛火一直在两人上方慢悠悠地飞着，烛光掠过西奥多的睫毛。他的眉骨很高，眼周本就笼着一层阴影，再加上浓密的睫毛，使得他眼睑边缘细密得仿佛天生描过眼线。
  那双臻绿色的眼睛在光影交错间显得格外深邃，仿佛藏着许多未说出口的秘密，让人想一探究竟。
  这时候，晚宴接近尾声。马尔福一家三口起身，举杯向宾客们致辞。阿莉娅和西奥多也没再继续交流，而是随之纷纷起身。
  桌上几簇插在银瓶中的水仙轻轻摇曳，花瓣间传出的古典弦乐逐渐转调，音色渐渐明亮，流畅地融入一支舒缓的舞曲。
  家养小精灵克利斯出现，他轻打响指，长桌与餐椅瞬间消失。餐桌上的烛光四下散开，化为无数细小的光点，空中浮现出几架半透明的竖琴与银铃鼓。地毯也自动卷起，晶莹的大理石地面显露出来，光滑得几乎能倒映人影。
  德拉科被纳西莎带去换衣服，准备出席接下来的第一支舞。卢修斯则留在舞厅中，举着香槟，与几位年长的宾客交谈。
  阿莉娅还有些问题想问西奥多。她环顾四周，回想起自己在书中见过的马尔福庄园的平面布局。宴会厅右侧的那些双数门后，都是独立的小阳台。
  她抬眼一看，果然，那些门都半敞着，两侧摆着修剪整齐的花束，透出一条静谧的去路。
  “我有些问题想问你。”她对西奥多说，示意男孩跟着她过去。
  拉斐尔这时看着舞厅中央的布置，心里还在纠结要不要问阿莉娅是否愿意跳一支舞，扭头却瞥见妹妹正打算带着一个男生离开。
  “阿莉娅？”他惊讶地睁大眼睛，朝她轻声唤道。
  结果妹妹只是回身朝他摇摇头，示意他不要跟过来。
  拉斐尔的脚步顿在原地。他目送两人穿过宾客的身影，走向那扇通往最远阳台的门。
  临到门口时，那个名叫西奥多·诺特的黑发男生还不忘回头看了他一眼。
  “你读过那本记录册了么？”阿莉娅关上门，走到阳台的栏杆边，靠在上面，“感觉怎么样？”
  “读过了，”西奥多站在她面前，背对着大门，目光在那几缕被风拨动的发丝上停了一瞬。“不是你的水平。”
  “虽然上面的时间戳是准确的，”西奥多不紧不慢地说，“但这可能是你一开始就准备好的。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佩迪鲁不能在你手上留太久，既不能把他弄死，但也不想什么都不干就交给邓布利多。毕竟，难得碰上一位阿尼玛格斯。”
  阿莉娅微微眯起黑眸，双臂交叉在胸前，静静地看着他。
  “你对佩迪鲁做了些实验——远超未成年巫师限制的实验，”西奥多继续道，“为了防止交上去之后惹出更大的麻烦，你在一开始就准备了两本记录册。一本是真实的，一本是用来交上去的。”
  他停顿了一下，舌尖轻轻掠过唇角，又抬眼望向她。“其他人没有怀疑，是因为他们根本不了解你的真实水平。佩迪鲁对你的恐惧或许夸张了一点，但在他们看来，那只不过是一个胆小鬼的本能反应。”他微微偏头，语气变得更低，“不过我不明白的是……”
  西奥多的话没再继续。
  阿莉娅看着他，语气平淡地接上：“邓布利多校长完全接受了我的实验记录册。”
  “是的，”西奥多答道，他点点头，“但我不认为他没有怀疑——他只是没有选择在当下说出来。”
  阿莉娅听完，眉头轻轻皱起，认真地看着他，没有说话。在她长久的注视下，男孩抿了抿唇，喉结上下滚动。
  风从阳台外吹进来，带着夜里的凉意。西奥多看着她几缕被风拨乱的碎发，忽然冒出想要替她挽到耳后的想法，就像她哥哥做的那样。但他没动，只是又偏开了视线。
  过了片刻，阿莉娅才开口，语气里带着一点不解：“你先是告诉我，你父亲放走了彼得·佩迪鲁——那可是足以被送进阿兹卡班的重罪，现在又提起实验记录册的事。你究竟想做什么？”
  西奥多沉默了一瞬，低声道：“我只是想看看那本真正的实验记录册，未经删改的。”他抬眼看着她，“我很好奇。你是怎么做的。”
  “所以你最近在看那几本和阿尼玛格斯实验有关的书？”阿莉娅问道。
  西奥多点了点头，“而且我觉得，你应该也看过。”他顿了顿，“我还可以告诉你更多，包括佩迪鲁可能的去向。”
  阿莉娅难得地笑了起来，嘴角浅浅一弯。“可是，”她轻声问，“你怎么证明你说的话是真实的呢？也许你的父亲一直在老老实实地当着家主，从没接触过佩迪鲁。”
  西奥多凝视着她的笑，听到她用“老实”来形容父亲时，嘴角不由得撇了一下，神情里带着嫌弃。
  他低下头，想了想，说道：“这……需要吐真剂吗？好吧，我家地下室大概还储着几瓶。”西奥多抬眼看她，语气中带着一丝试探，“只是……要等开学吗？”
  阿莉娅轻轻摇了摇头。“不用等开学。”
  她左手抽出魔杖，右手指尖在杖身上轻轻滑过，声音几乎低不可闻：“——摄神取念。你愿意吗？”
  “你居然会摄神取念？”西奥多的声音里带着真切的惊讶。
  阿莉娅点了点头。
  “你什么时候学会的？”他追问，目光灼灼，语速明显加快，“有施用过吗？成功了吗？”
  “去年圣诞节，只用过一次——算是成功吧。”阿莉娅大方地和盘托出。
  西奥多抬手扯了扯胸前的礼服领带，仿佛那条丝质布料忽然变得有些勒人。“我还不会摄神取念，”他说，目光闪了闪，“但我学过大脑封闭术……只是，还没真正用过。”
  阿莉娅轻轻地“嗯”了一声，神情没什么变化。“那你可以试试看，也使用大脑封闭术，”她说，声音低而轻，“如果你愿意的话。”
  其实，绝大多数人都不愿意经历摄神取念，这被视为一种严重的侵犯隐私的行为。碰上魔力强大的人，自己所有的记忆、情绪与恐惧都会被暴露无遗，如同灵魂赤裸裸的躺在对方面前。
  西奥多显然也明白这一点。他安静地站在女孩对面，没有立刻回答。微风吹过阿莉娅的礼服裙摆，那层柔软的布料顺着风势拂过，轻轻擦过男孩的西装裤边。
  “我愿意。”西奥多低低地说。
  “好。”阿莉娅轻声道：“看着我的眼睛。”
  她举起魔杖，冰凉的杖尖轻触在西奥多额头，另一只手扶在他的肩上。女孩的气息极近，几乎能让人感受到那股若有若无的凉意和清冷的香味。
  “你可以完全施展你的大脑封闭术，西奥多。”
  听到自己的名字从她嘴里念出来，西奥多的心跳莫名一滞。他下意识地深吸一口气，想移开视线，却被那双黑眸牢牢锁住，只能以近得不合礼仪的距离盯着她。
  他点了点头。
  就在阿莉娅准备凝神时——
  “砰”的一声，身后的门被人推开。
  大厅内的烛光从门口泻入。一位穿着白色巫师礼服的金发男孩站在那里，看着两人交迭的影子，神情震惊。
  “啊！你们在干什么？！”德拉科·马尔福瞪大了双眼，用一副捉奸在床的表情喊道。他的声音之大，几乎盖过了舞厅里传来的竖琴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