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尔福家的晚宴厅宽阔得几乎像一座礼堂。漆黑的天花板高耸，中央摆着一张长桌，足有三十英尺，覆盖着深绿色的天鹅绒桌布。
  长桌上方悬浮着一排烛台，其间燃烧的并非寻常烛火，而是数十团被施咒固定轨迹的、金色飞贼模样的焰火。它们绕着烛台，金翼轻颤，洒下点点光屑。
  这是纳西莎的主意——她知道德拉科喜爱魁地奇。卢修斯没有反对，他甚至亲自为这些飞贼加了防护魔咒，以免光屑落在儿子的餐盘上。
  银质餐具被家养小精灵擦得一尘不染，每只高脚杯都被施了魔法，宾客只要轻声说出想要喝的饮品，高脚杯中便会立刻凭空出现相应的酒水，虽然那也是待在宴会厅下一层的家养小精灵克里斯倒上的。
  桌面上没有俗艳的花束，取而代之的是几簇洁白的水仙。若仔细聆听，还能听到那些水仙花正发出极轻的古典音律。
  “塞德斯莫小姐，您好，我是西奥多的父亲——”在宾客们陆续入座的间隙，诺特先生走了过来。他轻轻拍了拍西奥多的肩膀，朝阿莉娅微微一笑作介绍，面上挂着标准的社交笑容。
  在父亲面前，西奥多则一反刚才的态度，神情冷淡了下来，没有什么反应。
  看来他们父子的关系也不怎么好。阿莉娅心想。
  等看到诺特先生寒暄完，向长桌另一端走去时，潘西与布雷斯不约而同地交换了一个眼神，似乎都有些惊讶于诺特先生的“不留情面”——他过来只是与阿莉娅介绍寒暄，完全无视了站在一旁的拉斐尔。
  这或许是因为拉斐尔出身于赫奇帕奇，也或许是因为诺特先生认为，拉斐尔已无可能成为塞德斯莫家的继承人。
  对此，拉斐尔倒是置若罔闻，神情自然地陪同妹妹走到对应的水晶铭牌前。
  “各位久等了，”卢修斯面带微笑，优雅地轻敲了下银杯，“请入座。”
  话音刚落，长桌两侧的高背座椅自动滑出。卢修斯与纳西莎在长桌正中的两侧相对而坐，德拉科坐在父亲右手边——那是象征继承人的位置。
  在德拉科那一侧，依次落座的是他的同龄友伴。与之相对的卢修斯的另一侧，则围坐着长辈们。
  虽无人明说，但塞德斯莫兄妹俩显然被默契地视为今晚的贵客，年长的拉斐尔被安排在德拉科的对席。阿莉娅与哥哥相邻而坐，她的对面是帕金森家的小女儿潘西，而另一侧则是西奥多·诺特。
  “这是康沃尔鹅肝配月莓果酱。”德拉科微微昂起下巴，朝着阿莉娅介绍道，烛火映在他的金发和灰蓝色眼眸上，“月莓只在新月夜成熟，果酱是我母亲亲自挑选的配方——“
  随着他的介绍，家养小精灵克里斯忙碌地穿梭在宴会厅与地下一层之间。
  除了因瞬移而产生的轻微“噗”声，他几乎不会让宾客注意到他的身影，以免自己“丑陋的精灵样貌”打扰到宾客，破坏了纯血家族的“体面”。但无论是谁的餐盘一空，下一秒，新的雪松熏制鳟鱼片就立马浮现，溢出的酒滴在半空被魔法拂去，连桌布的折线都一直保持着完美的对称。
  而潘西看着德拉科表面矜持高傲、实则十分在意对方反应地向塞德斯莫兄妹俩介绍餐点，心中不禁有些郁结。她自从早上得知这对兄妹——尤其是阿莉娅——也会来参加宴会之后，便赌气似地再没主动和德拉科说过话。
  但德拉科似乎并不在意她的态度，并没有来主动追问或者做些什么。
  “潘西·帕金森，斯莱特林学院，即将升入四年级，”身穿银灰色礼裙的女孩微微扬起下巴，略带倨傲地朝阿莉娅做自我介绍。她的卷发梳得一丝不乱，用一枚珍珠发夹固定在耳侧，整个人显得精致得体。“我们大概在礼堂见过几次——你应该记得我。”
  “德拉科很少会特意邀请新‘朋友’来参加他的生日宴，”她在“朋友”两字上加了重音，然后装作大人似的，优雅地举起高脚杯（虽然里面装是苹果汁），语调略微高而尖地说，“看来你一定让他特别……‘印象深刻’。”
  阿莉娅抬头看了她一眼。
  “潘西，你在说什么？”德拉科皱起眉头，压低嗓音，带着警告的意味。
  潘西也意识到自己那句话说得有些太快太尖刻了，将抬高的酒杯放低了些，嘴角维持着端庄的微笑。她并非有意，只是出于习惯——就像在霍格沃茨时那样，对那些出现在德拉科身边、又不属于他们那一圈子的女孩，本能地产生排斥。
  可阿莉娅不一样。她有时候看起来像是他们那一圈子的人，但有时候，又好像与他们所有人都不同。
  阿莉娅也认出来，坐在对面的是经常出现在马尔福身边、总配合着他一起大笑或者嘲讽别人的女孩，是纯血家族帕金森家的小女儿。
  而她也确实在礼堂里见过帕金森几次，但场景往往是马尔福抱着他被鹰头马身有翼兽划伤的手臂，夸张地哀嚎，而帕金森就在一旁连声惊呼，语气里满是心疼的“诶呀呀、诶哟喂”。或者，是马尔福对哈利·波特冷嘲热讽时，她在一旁扮鬼脸，然后讥笑着附和。
  阿莉娅没说话，只是略微举起酒杯，以作回应。她的眉毛有些耷拉着，是觉得这场宴会比想象中还要无聊，每个人都在翻来覆去绕着话说，礼貌、委婉、含糊、空洞、辞藻堆迭、言不及义......信息密度低得可怕！
  如果真发明一个咒语，被击中的人一辈子都只能说类似这样的、“说了一堆又其实什么都没说”的话语。阿莉娅心想，那一定会被列为一级诅咒，只是没人愿意承认自己早就中了它。
  她看着卢修斯的方向，喝了一口南瓜汁。
  噢，梅林——她怎么还是这副样子，这副置身事外的模样。潘西憋住气，不让自己习惯性地冷哼出声，尽力保持完美的礼仪，咬下一口鳟鱼片。
  她当然知道，阿莉娅会是个让人印象深刻的女孩。但潘西注意的从来不只是她的成绩。而是她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女孩一点也不懂得利用自己的优势。
  比如，阿莉娅她明明也出身纯血，却从不主动与她们这些纯血家族的孩子们交往。她明明很聪明，却总是我行我素、特立独行，而不加入最应该加入的圈子里。她明明长得很好看，却不懂得利用这个资源，反而总是——总是穿着那几套校服过日子。
  潘西最受不了的，就是她这一点。夏天穿，冬天也穿。白天穿，晚上还穿。校服在上课期间没穿够似的，连周末去霍格莫德的时候都不肯换。还好这次宴会她终于懂得换一套像样的礼服，否则潘西发誓，她一定会不顾礼节，狠狠地嘲笑她。
  当然，潘西也知道，德拉科对她的态度有些特殊。虽然他从来没叫过她的名字，总是刻意地称她为“塞德斯莫小姐”，但潘西能感觉到——德拉科在某些时候，似乎特别想引起阿莉娅的注意。
  比如他会专门跑去阿莉娅待着的车厢，倒也不主动理她，而是去找哈利·波特的茬。比如他会在阿莉娅路过斯莱特林长桌时，捧着自己被鹰头马身有翼兽划伤的手臂，声音高八度地哀嚎。
  那副样子，说实话，如果换成别人，潘西早就要翻白眼了。
  她抬眼看向长桌中央的卢修斯与纳西莎。纳西莎正侧身与坐在旁边的诺特先生交谈。她的姿态始终完美，连抬手拨开一缕金发的动作都显得无可挑剔。
  潘西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她其实早就想过这种可能——马尔福家这次邀请阿莉娅·塞德斯莫过来，或许并不只是为了庆生。也许，他们是想看看，这位塞德斯莫小姐会不会成为未来合适的联姻对象。
  想到这里，她的胃口忽然淡了几分。甜点的香气都变得腻人起来。
  帕金森怎么还在盯着自己……阿莉娅在对面女孩灼灼的目光下，默默叉起一块鳟鱼，送入口中。虽然宴会确实无聊，但她不得不承认，这里的菜肴至少比父亲利维做得可口多了。
  “明年的学院杯肯定是斯莱特林的。”德拉科举起一杯金色的起泡酒，语气从容，带着一点漫不经心的自信。“今年赫奇帕奇难得没有垫底，是吧，塞德斯莫——噢，抱歉，我可没有冒犯的意思。毕竟那确实是个……包容的学院，什么学生都会收。”
  他说得极有礼貌，几乎听不出讽刺。“我们斯莱特林当然更……注重选择和目标。”德拉科顿了顿，嘴角微微一扬，“也许正因为如此，我们总能在关键时刻赢。”
  德拉科手里的那杯起泡酒看起来几乎和香槟一模一样。他轻轻抿了一口，酸甜的苹果香在舌尖散开。
  卢修斯的目光投过来，意味深长。未成年巫师不被允许饮用烈酒，所以尽管德拉科极力要求，卢修斯仍然拒绝了他的请求。最后还是纳西莎出面，为他准备了这杯金色起泡酒，这让德拉科心里暗暗得意。
  而纳西莎只是优雅地一笑，她知道，那杯里根本没加酒精。但她了解自己的孩子只是喜欢这种被当成大人的感觉，便尽量配合他。
  德拉科低下头继续用餐，又像随口似的补了一句，“你们说是吧？塞德斯莫——塞德斯莫先生，塞德斯莫小姐，诶呀，这么叫有时候也挺……冗杂的，嗯？噢，阿莉娅，你不介意我这么叫你吧？”
  阿莉娅和拉斐尔同时抬起头。
  拉斐尔的表情里已经藏不住无奈，他挑起眉毛，仍配合着平稳地接了一句：“包容倒也没什么不好，有时候包容比赢更难。”他直视德拉科，嘴角带笑，“毕竟，不是谁都有余裕去理解与自己不同的人。”
  见拉斐尔自己便可以应对，阿莉娅就将注意力重新投射到长桌另一端的成年巫师们那边。他们似乎正在谈些什么更值得听的内容，可惜他们的声音太低，而德拉科的话又太密。
  偶尔，她捕捉到一些“阿尔巴尼亚”、“羽毛”的字眼。
  这时，一直沉默用餐的西奥多·诺特微微偏过头，压低声音对她说道：“他们在聊佩迪鲁的事。”
  阿莉娅的动作一顿，眉头皱起，转头看去。
  西奥多的黑色碎发映入眼帘，两人似乎靠得有些近了。头顶的金色飞贼焰火在空中缓缓旋转，微光洒落在他发间。阿莉娅这才注意到，他的头发并不是真正的黑，而是一种极深的墨绿。那抹颜色潜在光线里，仿佛一层被秘密覆盖的影子。
  “你应该已经知道了，佩迪鲁在押送途中潜逃......”那双臻绿色的眼眸依旧没有直视她，纤长的睫毛缓缓扇动。
  听到拉斐尔的回应，德拉科不服气地微微眯起眼，他这时候也觉得今天的谈话少了些什么。没有潘西在一旁附和，也没有高尔和克拉布帮他捧场，连语气节奏似乎都显得空了半拍。
  他往长桌另一端望去，高尔和克拉布被安排在很远的位置，两人正在将各自的大脑袋埋在盘里吃东西。德拉科又偏过头，看向坐在自己身边的潘西，却发现潘西此刻正盯着对面的阿莉娅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而阿莉娅似乎又正与西奥多低声交谈。
  德拉科：？这些人都在干什么？
  他清了清嗓子，重新挺直身子。“你们都知道我打的是找球手吧？阿莉娅，西奥多。”德拉科特意叫出两人的名字，“今年差一点就拿下学院杯——该死的波特。”
  他话音刚落，就被卢修斯严肃地瞪了一眼。那眼神显然是在提醒他，餐桌上不该提这种话题，以及这个人。德拉科立刻收敛了些，语气重新变得体面：“其实母亲一开始并不同意我打球——她觉得太危险。但我父亲说，马尔福家的人从来不会躲在看台上。”他说完，侧过头，故意朝拉斐尔看了一眼。
  拉斐尔的表情看起来像是正努力在这座奢华的晚宴厅里寻找一座钟表，好让他确认这场漫长的宴会到底还要持续多久。
  他敷衍地笑了笑，余光却落在斜对面的那个女孩身上。拉斐尔没有错过她刚才对阿莉娅流露出的微妙的敌意。
  不，他们不会联姻的。潘西这样想着。她看着德拉科孜孜不倦、锲而不舍地挑衅拉斐尔，忽然意识到一件事。如果塞德斯莫家的继承人是拉斐尔，那么阿莉娅和德拉科之间或许还存在联姻的可能性。可如果真正的继承人是阿莉娅……那就不一样了。
  毕竟，纯血家族的联姻讲究门当户对，也讲究顺位。而马尔福家的继承人，绝不会和一个未来可能会继承、甚至吞并自己家族的女巫结婚。
  像阿莉娅那样的女巫，如果真的继承了塞德斯莫家族，就需要一位温柔、低调、听话的伴侣，一位能在幕后协助她打理家族琐事的伴侣，一位热衷于围绕她，而不是与她争高下的伴侣——那绝不会是德拉科。
  而她，就没有这种“烦恼”了。她上面也有一位早已毕业的哥哥，但哥哥作为“名正言顺的”、既定的继承人，已经在学习管理庄园与土地，并在魔法部谋得一个不大不小的闲职，用于维系家族与魔法部之间的关系。
  所以相比较而言，还是她潘西最适合德拉科·马尔福。
  可想到这里，潘西的心情也没有好起来，反而更加烦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