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作者:比格咬键盘      更新:2025-09-27 16:07      字数:3146
  杜若赶紧揭开盒子。
  一件暗红色的春绸长衫,圆圆的玻璃扣,肩膀和下摆用深色线绣了挺拔秀气的兰叶。
  “果然还得是你师哥拿的主意。”洪珠满意地看着披上新衣衫的杜若,“平时不怎么穿这些暖色衣服,可是衬着脸色亮亮的,多好看!”
  “师哥?”杜若揪着扣子疑惑地看向柳方洲。
  “师父他们来问我来着——你穿衣尺码。”柳方洲笑着说,眼睛没有从他身上移开过。
  “别听他避重就轻,布料花样都是你师哥讲的。”洪珠过来拉起杜若刚好合身的衣袖,“问他你身高多少,他可只在自己下巴旁边比了比!”
  杜若把衣服珍重地抱在怀里,闻言禁不住笑出了声,眼泪却也从鼻梁上滚落了下去。
  “怎么了?”柳方洲急忙问,赶紧伸手想替他抹泪。
  “……没,没事。”杜若含着眼泪,很是不好意思地躲开他,抽抽搭搭摇头,“师父师兄费心了……”
  “今早说什么来着?”柳方洲背起手,“和我客气什么。”
  “刚来庆昌班的时候,和谁也不说话,要不是来学戏的,还以为是个小哑巴呢。”洪珠也伸出叮叮当当带着玉镯的手,替杜若揩去脸上的泪珠,一边笑着说,“大男子汉哭什么?”
  洪珠的手,杜若倒是不躲。柳方洲怅然若失地挠了挠鼻尖,悄悄把肩膀凑近了杜若。
  “杜师兄,我还没拿到戏份,弹个曲子给你成不成?”
  道琴却也拿了班上的月琴来,凑到杜若旁边小声开口。
  “这是说什么。”杜若看破了道琴囊中羞涩的窘迫,笑着回答,“哪有当师兄的收小辈贺礼的?等道琴登台唱戏了,再请我也不迟。”
  “算起来,你还是洪师父的大徒弟。”柳方洲揶揄道,“还挺有师长的样子呢。”
  “师哥惯会笑话我。”杜若耳朵红了一个尖。柳方洲看着有趣,想伸手去捏,又把手放了下去。
  “让道琴唱一个来。”项正典吹了个口哨,“刚好今天早课还没查呢!洪珠师父我是不是说中了?”
  道琴高高兴兴把月琴抱好,唱自己新学来的《琵琶记》里祝寿的“宝鼎现”给杜若听。
  “最喜今朝春酒熟,满目花开如绣。
  “愿岁岁年年人在,花下常斟春酒。”
  第18章
  杜若从来只是登台,这一晚早早坐到了台下,也叫了一壶茶,配一碟杏仁角。散票座位随心,他特地早到,只为了挑一个好位置看他师哥三牌演出的《长坂坡》。
  “在这儿呢——快坐下。”杜若招呼抓住戏单的李叶儿。李叶儿只在洪珠的第一场《贵妃醉酒》为她垫了一个宫女,也早早洗干净了油彩。
  杜若给李叶儿也倒了一杯茶,把点心往她面前推了推:“小叶子怎么不出去逛逛?”
  “我是去看看百乐门、大世界来着,但我爹拿着我戏份呢,出去干瞧不买也没意思。”李叶儿手搭凉棚往戏台上望了望,“得巧今天闲下来,赶得上白桃花的戏。”
  “她今晚上,演得是哪一出来着?”杜若嚼着点心问。
  “《红线盗盒》。”李叶儿回答,“我非得瞧瞧她身段如何,我是不是也能做得。”
  听了李叶儿三分火气的话,杜若也只是笑笑,没有阻止。白桃花搭班几天,每一台都是大轴戏,加之跟包仆从颇是气焰嚣张,别说李叶儿看不惯,杜若自己也心里笑话。
  “不过,杜师兄。”李叶儿回过头来问,“白桃花这几天都是独角戏,是不是也该和咱们合演一场了?她要是演《西厢记》什么的,把柳师兄挑去搭戏,可怎么是好?”
  “……”杜若被她问得一愣,“白桃花海上名角,再怎么也要和玉青师父搭一场才行吧?和柳……师哥搭戏,岂不是自掉身价。”
  “三春班刚来拜访那天,听到她讲起柳师兄,杜师兄你可是变了脸色。”李叶儿在开戏的锣声里凑近了杜若耳边,“我都看见了呢。”
  “小叶子你——”杜若终于端不住脸色急了,“怎么演可不是我能说了算的,也看不着我脸色呀。”
  “哎呀好师兄,我说乐子呢。”李叶儿赶忙赔不是,“不过你和柳师兄,可确实没拆过对吧?有什么生旦戏都是你俩唱。”
  “那有什么。唱再多戏也总要散场,下了台我也还是自个儿。”杜若愣愣地答,仿佛是说给自己听。
  李叶儿还想说什么,看他睁圆了眼睛只是出神,也不忍心再逗他,回过头自己看戏去了。
  《长坂坡》这出长靠武生戏,之前多是项正典的三牌来演。近几日项正典多学了几出武净戏,这吃功夫的武生戏也慢慢让给了柳方洲。
  杜若最喜欢看柳方洲穿这一身蓝色龙纹靠衣,手掂一杆银枪,当真是丰神俊朗,一亮相台下便是一片叹赏之声。
  “你看这小生如何?”耳边有戏客交谈,声音听着耳熟。
  杜若借着低头倒茶的功夫看过去,正是前几日窗角偷听过的三春班班主齐善文,右手边坐了一位穿着细毛呢西装西裤的年轻人。
  “不过啊,姓柳。”齐善文从长衫口袋里拿出烟盒,自顾自弹出一根叼进嘴里,“我看着长得像当年的柳总督。流云你看呢?”
  “柳方洲……”他身边帽檐低低的少年沉吟了片刻,一开口却是清亮的女音,将杜若吓了一下。
  想来这就是他之前讲的,欲要许配给王玉青的女儿了。不过为何是男装打扮?
  “我那时候年纪也小,记不清楚。”她又说,“我只记得,柳伯家儿子是叫柳梅之的,不是这个名字。”
  “不是最好。”齐善文吐出烟圈,“等散戏了你也去和庆昌班见个面,今后少不了往来。”
  梅。杜若的心剧烈地跳了起来,师哥家不正是梅兰竹菊的排字?齐善文口气不善,难不成与师哥从前的事有关?这女子说话时语气端敬,不是他女儿,那是谁?
  杜若伸手抓紧了茶杯,装作无事地抬头看戏台。齐善文二人却是也意识到了此处人多,没有再说什么。
  大轴戏开场。白桃花登到台上,连片的喝彩口哨声直冲天灵盖,杜若捏着耳朵想离席去后台,柳方洲却先找了过来。
  “杜若。”他脸上油彩都没洗干净,乌黑的额发散在抹得胭红雪白的脸上,“要跑哪里去?”
  “师哥。”杜若急切地抓住他的胳膊,“我有话讲——”
  “杜若?”那女子饶有兴致地歪过脸来,“你就是洪珠的徒弟杜若?”
  “是我。”杜若握着柳方洲的手转过身去,“您是……?”
  女子摘下头上的礼帽,露出剪着短发的一张俊脸,认真看把杜若从头到脚看了一遭。
  “难怪王玉青那么得意自己的徒弟。”良久,她才展眉笑道,“齐班主,还要劳烦您与庆昌班说合——杜先生,后天喜合班在金霓茶楼的演出,不知可否请杜先生赏脸合演一场?”
  “唐流云?”柳方洲将杜若往自己身后扯了一把,皱眉问。
  听闻喜合班的名号,杜若也后知后觉反应了过来。原来那有“铁嗓钢喉”之称的台柱须生唐流云,竟然是一位坤生。
  几人起身转到僻静地方,唐流云重新自我介绍,递过来名片。
  她自称听闻三春与庆昌“走马换将”,喜合班意欲前来打对台,于是请了旧相识齐善文做中间人,想邀约一位庆昌班的旦角合演一出,可巧遇到了杜若。
  “我师弟从未出班单演,这等事务还是要与师父商议,免得坏了规矩。”柳方洲紧蹙的眉头始终没有松开。
  “有齐老板相请,王玉青怎有不答应的道理?”唐流云笑道,“我只问杜先生。”
  “如此唐突,还不知道唐老板想要合演哪一场,教我们如何准备?”柳方洲仍然站在杜若身前。
  “我想《梅陇镇》颇合适,乾坤倒转的雌龙戏雄凤。”唐流云玩味地挑眉,“杜先生总不能连这一出戏都不熟习吧——我问的是杜先生,怎的一直是柳先生搭话?”
  “这出戏我能唱得。”杜若为难地开口,“我师哥讲得不错,是要和班主商议才成。”
  “如此怯生,倒有点低头向暗壁的味道。”唐流云哂笑一声,伸手拍拍杜若的脸颊,“那么明天见了,小蝴蝶官。”
  齐善文也与柳方洲告辞,二人离场。此时白桃花的大轴戏还未演完。
  “烦得很。”柳方洲终于松下一口气,这才后知后觉自己一直拉着杜若的手指,“杜若,你要不要和她合演?——你要想演,我可不拦你。”
  “你怎么了,师哥?”杜若歪过头问。柳方洲极少有如此急躁话多的时候。
  方才还在和李叶儿说着搭戏的事,没成想是杜若先一步和别人搭去了,还是《梅陇镇》这样老生和小旦的情爱戏,老生的行当,柳方洲唱不来。
  ——说到底,戏台上他演过的爱慕倾心,从来都只是对着他师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