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营苟
作者:
蓝桥风月 更新:2025-07-13 16:54 字数:3415
腊月的京城,年味裹着凛冽的寒风,在琉璃瓦和红墙间弥漫。无论得意失意,年关总像一道无形的绳索,将人拽回故土。那成杰夹着尾巴,悄悄的回京。
失了往日的风光,他只能龟缩在私密会所里,与一群同样褪了色的狐朋狗友推杯换盏,在酒精和吹捧中寻找残存的体面。
席间,一则带着酸气的八卦飘入他耳中:江家那位眼高于顶的江贤宇,今年竟托词工作繁忙,连京都的年都不回了,把他家老爷子气得够呛。
“呵,工作忙?”一个声音拖长了调子,带着暧昧的嗤笑,“听说是被个潮汕来的小妖精勾了魂儿,舍不得走,要在沪市陪他的‘心头肉’守岁呢!”·
“潮汕来的?”那成杰脑海中立刻浮现出那张酷似顾涵的脸,新仇旧恨顿时翻涌上来。
“可不是嘛,”另一个声音接口,带着几分猎奇的兴奋,“据说啊,才十几岁就偷跑出来混社会,野得很!家里人不死心找过来,嘿,你猜怎么着?愣是被江贤宇动用信访办的关系给压下去了,连面都不让见!”
“信访办?!”那成杰仿佛抓住了天大的把柄,声音恶毒的陡然拔高,充满了嘲讽,“人家亲爹亲妈千里迢迢来找亲生女儿,他姓江的拦着不让见?这跟旧社会强抢民女的恶霸地主有什么区别?!简直是无法无天!”
他环视着桌边那些奉承的狗腿子,仿佛找回了些许指点江山的错觉,语气越发激愤张扬,“这世道,还有王法吗?有权有势,就能一手遮天了?!”
“就是!杰哥说得太对了!”旁边的狗腿子立刻心领神会,拍案而起,“太不像话了!简直是目无法纪!欺负老实人嘛!”
“没错没错!必须得有人管管!”
“可惜您不在沪市坐镇,不然哪轮得到他这么嚣张!”
听着这些奉承,那成杰有些飘了。他感觉自己仿佛又站在了云端,指点江山。在酒精的催化下,他阴恻恻地笑了。
***
临近春节,沪市信访办的招待所里。张招娣的母亲攥着那张皱巴巴的返乡车票,愁云惨淡。儿子张宝根在旁边拿着新买的手机玩游戏,声音开得震天响。
突然,老旧的按键手机响起。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来自老家的陌生号码。她疑惑地接起,带着浓重的疲倦:“喂?”
“阿嫂!是我啊!阿芳妹!以前在镇上开杂货铺的阿芳啊!”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热情又带着点市侩的熟悉乡音。
“阿芳啊!哎呀,好久没联系了!”她的愁容舒展了些,两人互相拜了早年,又闲聊几句,问起家里情况。
“唉,别提了!”电话那头的阿芳声音充满怨气,“那死丫头找了个外地的穷小子,家里不同意,她倒好,不知廉耻,跟着男人跑了!我这心啊,跟刀绞似的……”
这番话瞬间戳中她的痛处,连日来的委屈和愤怒喷涌而出:“阿芳妹子,你苦,我更苦啊!我家招娣……找了个大老板,翅膀硬了,嫌我们丢人,就翻脸不认爹娘了!这还不算,那个大老板,心狠手辣啊!用那些当官的势力,要把我们一家子像犯人一样关在潮汕农村,一步都不让动!说是怕我们影响他………这还有天理吗,我们找自己的亲生女儿,犯哪门子王法了?”
“哎呀,阿嫂,这……这也太欺负人了!”阿芳的声音充满了同仇敌忾的愤怒,“别急别急,我教你个法子,保管有用……”
次日,沪市某区的信访接待室里,爆发出一阵刺耳的哭嚎。
“我女儿在这里给大老板当小老婆享福,吃香的喝辣的!凭什么我还要回那个穷沟沟里受苦?!天理何在啊!”张母披头散发,捶胸顿足,声音嘶哑,“我不管!我就要留在沪市!我也要过个舒坦年,尝尝有钱人的滋味!你们要是不答应,我现在就一头撞死在这里,看你们怎么交差!”
时值春节,领导们都不在,值班的工作人员唯恐闹出人命担上干系,被她这泼天的架势吓得脸色发白,只能捏着鼻子,暂时默许了这个烫手山芋滞留沪市,只求息事宁人。
***
张招娣正和陈姨一起,给公寓做新年的大扫除。陈姨也没有请工人,两个人打扫偌大的房子,工作量着实不小。
正在这时,她接到电话。
“招娣啊……招娣,妈妈和你弟弟……就要被送回去了,以后……怕是再也见不到你了……”张母抽泣着,断断续续地说,“看在我们母女一场的份上,你能不能……来见妈妈最后一面?妈妈……想再看看你,跟你说说话……”
张招娣沉默了片刻,张母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就在她以为没戏时,声音清晰地传来:“好,我初六有时间,地址在哪里。”
地点约在沪市某处高科技工业园区内的一家小饭馆。春节假期的尾声,园区空旷得像座鬼城。这家由老乡牵线介绍的餐馆,老板早已回老家过年,后厨被暂时借用了。
推开吱呀作响的玻璃门,店里空空荡荡,只有角落一张桌子上,摆满了热气腾腾的饭菜。母亲系着条不合身的围裙,脸上还沾着点油烟,红着眼眶迎上来。
“招娣……你来了……”母亲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努力挤出笑容,用蹩脚的普通话说着,“妈……妈在这里找老乡借了厨房,这蚝烙、卤鹅、鱼丸汤……都是你小时候最爱吃的……”她颤抖着手,指了指满桌的菜,“来,坐下,快坐下!趁热吃……以后……怕是再也吃不到了……”
她一边说,一边用袖子抹着止不住的眼泪,情真意切。
张招娣静静地站在门口,没有立刻上前。目光冷冷的扫过桌上那几盘泛着冷凝油光的菜,最终定格在那张涕泪交加的脸上。
那平静的目光让母亲心头一慌。见她迟迟不动,母亲心一横,走到桌边坐下,拿起筷子,夹了一大块蚝烙塞进嘴里,用力咀嚼着,含混不清地说:“吃啊,招娣,妈都吃了……没……没事的……妈就是想最后跟你吃顿饭……”她大口吞咽着,仿佛在用行动证明饭菜的安全。
张招娣这才缓缓走到桌边坐下,她没有动筷,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人。
被她看得心里发毛,母亲连忙避开视线,一边机械地往嘴里塞着食物,一边絮絮叨叨地开始回忆:
“招娣啊,你还记不记得……你八岁那年发高烧,家里穷得叮当响,没钱买药……妈……妈背着你,深一脚浅一脚,走了十几里夜路去镇上找赤脚医生……妈知道……妈以前有些地方……对不住你……可妈心里是疼你的啊!你是妈身上掉下来的肉啊……”她说着说着,又捂着脸呜呜地哭了起来,眼泪顺着指缝滴落在油腻的桌面上,分不清是真是假。
张招娣沉默地听着,她终于拿起筷子,夹了一小块眼前的蚝烙,动作缓慢而谨慎。
看着女儿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她心里又急又恼,脸上却挤出更慈爱的笑容:“招娣,别光吃这个,妈还给你炖了汤……宝根!宝根!”她朝后厨方向提高声音,“快把灶上那锅热腾腾的鱼丸汤给你姐端出来!”
后厨门帘一动,弟弟张宝根端着一碗汤走了出来。他眼神闪烁,不敢看张招娣。
就在他走到张招娣身边,要把汤碗放到她面前时,异变陡生。
就在他走到张招娣身侧,弯腰要将汤碗放到她面前的瞬间——
张宝根那只一直藏在身后的手,闪电般捂向张招娣的口鼻。
异变陡生!
“唔——!”一声闷哼被瞬间堵死。
身体猛地绷紧,双手下意识地抬起抓挠,剧烈的挣扎却只持续了短短两叁秒。她眼中的清明迅速黯淡涣散,头无力地歪向一边,身体软软地瘫倒在冰冷的塑料椅子里。
布上浸透的是从农贸市场水产摊弄来的强效麻鱼药,药性霸道猛烈,专门用来麻几十斤重的大鱼,对付人,更是绰绰有余。
她的脸上的哀戚瞬间消失,只剩下紧张和慌乱。她立刻站起身,声音急促地指挥儿子:“成了!快!快!拿棉被,按说好的来!手脚麻利点!”
张宝根手忙脚乱地从角落拖出一条又厚又硬的旧棉被。两人合力,将毫无知觉的张招娣拖到冰冷的水泥地上。就在她抓起棉被一角,要将女儿裹进去的刹那,她的目光扫过那张毫无生气的脸。
那是她怀胎十月生下的骨肉。
电光火石之间,阿芳妹的声音,在耳边炸响:
“阿嫂,心软不得!半点儿都软不得!你把她囫囵个弄回来,那大老板要是真疼她,自然会心急火燎地拿大把钞票来赎人!那就是泼天的富贵!要是他根本不在乎这贱蹄子死活,你就当没生过这个赔钱货,直接找个山里肯出钱的老光棍卖了收彩礼!里外里,挣两道钱!稳赚不赔的买卖!她是你肠子里爬出来的,你带她回家天经地义!这是家务事!清官难断家务事!天王老子来了也管不着!”
“家务事……天王老子也管不着……”她喃喃重复着这两句话,眼神重新变得冰冷、坚硬。
“还愣着干什么!发什么瘟!”厉声呵斥着还在发愣的儿子,她用力将棉被边缘狠狠掖紧,动作粗暴,仿佛在捆扎一件即将运走的货物。最后那点虚假的温情,在算计和贪婪面前,彻底碎,灰飞烟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