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神明
作者:纪海桐      更新:2025-08-21 17:56      字数:3226
  “你说啥?她俩是女娃娃?”
  杜春娘瞪圆了眼,难以置信地看向那两个瘦小的身影,相处了这些时日,她竟半点没瞧出来!
  两个小乞丐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稍大的那位下意识地挠着后脑勺,尴尬地咧嘴笑着;另一个则更深地低下头,抿紧嘴唇,手指绞着衣角。
  韫宁点点头,“从第一眼见着,我就知道了。”
  用破布束缚身体,模仿男人的粗声粗气,这样的伪装她再熟悉不过,她们或许能瞒过别人,但却瞒不过同样走过这条路的她。
  一场秋雨一场寒,她没办法收留两个孩子,只得向杜春娘道破身份:“您这摊子日后越来越忙,也需要人手,这两个孩子懂事勤快,不要您工钱,只要您给个遮风挡雨的住所,有口热乎饭便好。”
  杜春娘闻言,心里有些发酸,百感交集。
  她一个寡妇独自生活,多两个孩子在身边也是热闹,现在的她养得起。
  “成!”她干脆答应,“你俩以后就跟着我过吧!我家地方虽然不大,但足够你们两个住得了。”
  两个孩子大喜:“多谢大娘!”
  杜春娘一摆手,“不用谢我,要谢就谢你们韫宁姐姐。”
  若不是这丫头有主意,帮她把这摊子盘活,她就算有收留的心,也无能为力。
  “韫宁姐姐大恩,我们姐妹俩没齿难忘!”两个孩子毫不犹豫地下跪磕头。
  韫宁第一次受此大礼,不由得愣住了。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也成了她人的贵人。
  “我也没做什么。”她连忙扶起两人,“平日里只称呼你们大乞丐,小乞丐,还不知道你们的真实名字。”
  “我叫岳琼英,我妹妹叫岳松照。”
  说着,岳琼英拿手指点了点水,在桌面上写下两人名字。
  韫宁默默念了一遍。想来,她们在落魄前的家境应是不错,再不济家里也有读书人。
  杜春娘心疼地问:“你们的家人呢?都不在了吗?”
  岳琼英垂眸点点头,“我爹是个武将,我娘是秀才女儿,我娘作为随军家属跟着我爹一同上战场,两人全被敌人杀死了。我还有哥哥,可惜我那个哥哥不成器,嗜赌如命,拿了朝廷给的抚恤金赌钱,赔得连家底都没了,被赌坊的人活活打死了。”
  “真可怜。”杜春娘抹抹眼泪,不禁想到自己被朝廷征去打仗的孩子,心里更难受了。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韫宁安慰道,眼底流露出一丝连自己也未曾察觉的悲悯。
  杜春娘覆上她的手,轻轻拍了拍:“你也是个孩子。”
  这世间的苦命人多得数不胜数,心智越成熟,经历的风浪便越多。作为母亲,杜春娘是不忍心的,她沉沉叹息,无可奈何。
  韫宁的眼神平静无波,或许是麻木了,或许是对未来的希冀掩盖了童年伤痕。
  至少,她再也不用和野狗抢一碗馊食,不用低声下气地扮成瞎子卖惨,更不必担心会被人肆意打骂。
  “以后跟着杜大娘,便不用伪装男儿身了。”她对两姐妹衷心祝愿道,“你们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岳琼英挺起胸膛,眼神坚定:“我以后想当大将军,上战场杀敌,为我娘为我爹报仇。”
  韫宁拍拍她的肩:“会实现的。”
  是为她鼓气,也是为自己鼓气,纵然荆棘满途,也总会有冲破的那一天。
  气候日渐寒凉,杜春娘的生意愈发红火,还从摊子扩大成铺子,招来他人眼红,隔叁差五便有泼皮无赖来闹事,不是挑刺馄饨味道不好,便是说吃坏了肚子,嚷嚷着赔钱,还有不知从哪里来的酒鬼见杜春娘一个寡妇好欺负,时不时就来纠缠。
  韫宁看在眼里,攥紧拳头,她心里清楚,跟这种人讲道理是没用的。
  月黑风高的夜里,酒鬼骂骂咧咧地从赌坊出来。
  “等老子下次赢了钱,要你们这群龟孙跪地叫爷爷!”
  他抱着酒坛,踉跄地到巷子里放水,还不等脱裤子,眼前猛地黑了,一个麻袋将他套住,紧接着便落下恶狠狠的拳打脚踢,疼得他鬼哭狼嚎,蜷缩抱头,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不知过了多久,殴打终于停了。
  酒鬼奄奄喘息,一个压得极低的冰冷声音穿透麻袋,令他毛骨悚然。
  “你再敢动杜春娘一下,下次就不是挨打这么简单了。”
  说着,两腿缝隙刺进一把刀子,差一点,便划到他的命根子。酒鬼吓得腿软,语无伦次地求饶:“我我、我再也不敢了,不去了……不去了……”
  韫宁利落拔起刀,警惕地扫视四周,又泄愤似的踹了一脚才作罢离去。
  哥哥在巷口把风,见她完好无损地出来了,身上没沾血,松了口气。
  韫宁看出哥哥的担忧:“放心,还有气。”
  这里是长安,官府查得严。他要真死了,麻烦会找到杜春娘头上,没准还会连累陆月溪和秦有容,这点分寸她还是懂的。
  “怎么?”她挑眉看向哥哥,“你以为我会杀了他?”
  哥哥笑着摇摇头,“我是怕他身子板太弱,禁不住你打。”
  韫宁佯装叹息:“确实没尽兴。”
  哥哥伸出胳膊:“要不你打我?”
  “才不要。”韫宁头一偏,“打坏了该没人给我做饭了。”
  哥哥笑意更浓,从怀里拿出油纸包剥开,热腾腾的香气扑鼻而来,韫宁忍不住转过头,肚子咕咕叫起来。
  “忙活一天顾不上吃东西,方才又耗了力气,我想着你肯定饿了,买了两张野菜饼子给你垫肚子。”
  哥哥递过来饼子,韫宁满足地咬了一大口,饼皮微脆,野菜内馅咸香可口,她眼睛一亮,嚼着饼子含糊道:“好吃!哪儿买的?”
  “一个大娘挑担卖的。”哥哥说着,自然地伸手擦拭她嘴边的饼渣,“慢点吃,明天再给你买。”
  韫宁点点头,吃得更香了。
  见妹妹越来越快乐,脸颊也有肉了,哥哥感到欣慰与幸福,陆月溪和秦有容的陪伴似乎化解了她心底嗜血的戾气,而那一方小小的茅草屋,也让他感受到了家的温暖。他原来是不怕见血的,可他现在更希望永远不要见血,他无比珍惜这份平静简单却又得之不易的生活。
  不过他很清楚妹妹不喜欢平淡,不喜欢庸碌。
  他愿意陪着她。
  接连几日,几个常去馄饨铺子闹事的地痞无赖遭遇同样的夜袭。他们不知道是谁动的手,也不敢深究,只当杜春娘雇了厉害的打手镇店。
  漆黑的巷子深处,麻袋里的人哭着求饶,韫宁听着甚是悦耳。
  杀人多容易,白刀子进红刀子出,难的是解决后续的麻烦。在长安,她还缺少这种能力,或许等她日后成了大财主,便能为所欲为了。
  她收起刀,正要和把风的哥哥回去,余光敏锐地瞥见远处墙角飞快缩回一个脑袋,那模样甚是眼熟。
  哥哥早已察觉,“没事。”
  韫宁意会,和哥哥消失在夜色里。
  墙根后,拽着姐姐的岳松照嗔怪道:“笨死了!好像被发现了!”
  岳琼英还有些发懵,挠挠头,“没有吧……”
  在打烊后,俩姐妹见那兄妹俩行踪隐秘,一时按捺不住好奇,偷偷尾随而来。
  远处再度传来声音,姐妹俩屏住呼吸,只见身上还扯着麻袋的地痞惊恐地左右张望,随即连滚带爬地狼狈逃窜。
  岳松照不禁心生赞叹:“韫宁姐姐好厉害……”
  岳琼英更加坚定自己的理想,只要拳头足够硬,便能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
  “总有一天,我也能成为像韫宁姐姐一样厉害的人。”
  岳松照白了她一眼,“笨手笨脚的。”
  岳琼英尴尬地笑了下:“人总会成长的,你要相信你姐姐。”
  “那我等着。”岳松照嘴上嫌弃,心里还是相信姐姐的。
  月落星沉,旭日东升,馄饨铺子越来越太平,连胡搅蛮缠的酒鬼都不见了,杜春娘不由得纳闷,难道是菩萨保佑?
  一日她上街采买,不经意间撞见一瘸一拐的酒鬼,她下意识地想躲,不曾想那酒鬼满脸惊恐,夺路而逃,见鬼似的。
  她更纳闷了。
  “我也没拜佛上香,怎么无端端地好起来了?”
  岳琼英和岳松照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岳琼英憨笑起来:“因为大娘心善,自然得到神明庇佑。”
  她继续擦着桌子,岳松照反问:“这样不好吗?”
  “当然好了!”杜春娘脱口而出,她巴不得那些闹事的人消失不见,只是有点古怪。
  她看了看眼前的两个小丫头,又看了眼柜台正在算账的韫宁和从后厨出来的少年,兀自摇摇头。
  都还是孩子。
  或许真是神明庇佑,她不再想下去,打烊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