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扬的身体蓦地僵硬。
  半晌，他才像从喉咙深处挤出一句含混不清的话，声音又低又涩。
  “……没多少。”显而易见的窘迫和难堪。
  便利店顶上那几根惨白的荧光灯管发出细微的“嗡嗡”声，汗水贴着布料，勾勒出少年人清瘦却不单薄的脊背轮廓。
  这副模样，和片场那个穿着龙袍、眼神里能翻起惊涛骇浪的少年天子，判若两人。
  “没多少，是多少？”秦玉桐的声音很平，听不出情绪，“一部S级制作的男主角，就算你是新人，打包价也不该低于七位数。你的经纪人没告诉你吗？”
  季扬攥紧了手里的可乐罐，冰凉的金属几乎要被他手心的热度烫化。
  眼里是全然的震惊和茫然，“我没有经纪人……合同上写的是……是五万。”
  五万。
  秦玉桐脸上的笑意彻底冷了下来。
  这是把他当成横店门口那些一天一百块的群演在打发。
  他什么都不知道。
  可能连自己被卖了，还在帮人数钱。
  “你被骗了。”秦玉桐的语气冷下来，“你把合同给我，我让我的律师去处理。”
  可季扬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身体紧紧贴在冰冷的货架上：“不，不用了，秦老师！真的不用了！五万……五万也很多了！”
  他的慌乱几乎是肉眼可见的，好像是生怕再和她扯上任何关系。
  秦玉桐看着他，忽然觉得有些无力。
  她想起了很多人。想起了很久以前，被秦奕洲从泥潭里捡回家的自己。
  “你很缺钱？”她问。
  季扬的嘴唇抿成一条僵硬的直线，不说话。
  可那双眼睛，那双在镜头前能演绎出万千情绪的特别的眼睛，此刻却固执地盛满了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沉重，清晰地写着答案。
  “我借给你。”秦玉桐声音放缓了些，“就当预支你的片酬。等你以后红了，再还我。”
  可穷人最不缺的就是自尊心。
  他猛地抬起头，眼眶红得厉害，望向她的眼神里混杂着屈辱、感激，还有一种他说不清的绝望。
  “我不要。”他几乎是吼出来的，“我什么都不要！秦老师，谢谢你，但请你以后……不要再管我了。”
  说完，他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又低下头，将那罐还带着她指尖余温的可乐，轻轻放在了旁边的货架上，然后转身，抓起地上的空纸箱，头也不回地朝仓库走去。
  背影决绝得像是在逃。
  秦玉桐站在原地，看着那罐被他留下来的可乐。罐身上凝结的水珠，正顺着弧度缓缓滑落，像一滴冰冷的眼泪。
  她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了。
  等季扬从仓库里出来时，秦玉桐已经走了。收银台后那个戴着耳机打瞌睡的小哥不知何时醒了，正探头探脑地朝外望。
  见季扬出来，他立刻凑了过来，一脸八卦地用家乡话问：“阿扬，刚才那个……是不是电视上那个大明星秦玉桐啊？我的天，真人比电视上还好看一万倍！她找你干啥？”
  小哥叫马强，和季扬是一个村出来的，在这家店上夜班。
  季扬没说话，只是默默地走到货架前，继续刚才没干完的活。
  马强见他不理人，也不生气，自顾自地感叹：“啧啧，你小子真是命好。当初镇上那么多小伙子，那些星探就偏偏看中了你。为啥？不就因为你长了这张脸吗？”
  他绕到季扬面前，上下打量着他，像是打量一件稀罕的宝贝，“我跟你说，你可得抓住机会。你看人家大明星都主动来找你了，你要是能攀上……”
  “你别说了。”季扬打断他，声音沙哑。
  马强撇了撇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看着他狼狈的样子，叹了口气，语气也沉了下来，“算了，跟你说这些也没用。”
  他蹲下来，帮着季扬一起码放矿泉水，一边放一边絮叨：“你也是，非要逞这个能。你妈那个病就是个无底洞，你姐上大学又是一大笔钱。就你那几万块片酬，够干什么的？还不够在市医院住一个月ICU的。”
  “你爸当年要是没走，你们家也不至于……”
  “够了！”季扬猛地站起身，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眼里的红血丝像蛛网一样蔓延开。
  他死死地盯着马强，那眼神，竟和下午在片场时，那个准备下令杀人的少年天子有了一丝重合。
  马强被他看得心里发毛，讪讪地闭上了嘴。
  便利店里又恢复了寂静，只剩下荧光灯管那永恒不变的嗡鸣。
  季扬喘息了半天，才慢慢平复下来。他脱力般地靠着货架滑坐在地上，目光落在秦玉桐留下的那罐可乐上。
  将它拿了过来。
  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一路冻到心里。
  他用拇指，拉开了拉环。
  气泡争先恐后地涌上来，发出细密的“呲呲”声，像是在嘲笑着他的不自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