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就是我们启程的日子。现在是日落之后，天色沉得很快。
  我在傍晚时又偷偷潜进雷伊曼，带出了两把手枪。那是我特意挑选的型号，轻巧但火力足够。我把它们放进前几天就整理好的背包里，动作迅速而安静。
  雷伊曼里的吸血鬼们一如往常，沉默、警惕、习惯互相疏离。我刻意避开那些熟悉的脸孔，特别是曾经与我交谈、对我微笑过的人。我不想被他们的眼神牵动，也不想让自己的情绪在这种时刻有任何破口。
  现在，我只需要完成拉斐尔交付的任务。这是我目前唯一能确定的事。
  至于未来会变成什么模样，我已经不敢也不想多想。
  外头天色渐沉，我坐在壁炉前，用掌心释放火焰加热空气，双手搓了搓，等待崔斯坦回来。
  他今天跑去森林里，说是要练习魔法，不过现在都已经日落了，为甚么还不回来？
  我皱了皱眉，想着要不要去找他，这时门被打开，我转头过去，看到崔斯坦他甩了甩头，雪花从帽缘掉落，外头气温近零，这几天断断续续都在下雪。
  他一抬头就对我笑，眼神被火光映得发亮：「兰妮，我有礼物给你。」
  他从厚衣袖里掏出一样小东西递给我，是一只做工精致的发夹，简单的花型，但细节打磨得意外地细腻。
  我起身接过，惊讶问：「这是你做的？」
  他脱下外套，一边拉着我回到毛毯前坐下，一边笑道：「对啊。花了点时间磨出来的。喜欢吗？」
  我微笑点头：「很喜欢。谢谢你，崔斯坦。」
  我递还给他，他轻柔地将发夹夹上我侧边发丝，指尖顺着我耳后滑落颈间，轻声赞道：「兰妮，你真美。」
  他的语气很轻，却像灼烫的吻落在我肌肤上。我勾起嘴角，身子不自觉地向他靠去，头轻轻靠上他肩膀。
  「崔斯坦……」我低声问：「这次去峨嵋山，会不会很危险？」
  他搂紧我，侧脸贴着我额头，声音不再那么冷静，而是带着某种亲密的坚定：「会有风险。但我们准备得很好，我也不会让任何事伤害你。」
  我轻轻点头，仍有些不安。他察觉了，却不说破，只是握住我的手，指腹在掌心缓缓描着圈。
  我想转移话题，轻声问：「那你今天怎么样？」
  崔斯坦侧头亲了我的头顶一下，说：「自然比不上你。不过，我觉得我倒是进步的挺多的。」
  他一如往常地自负，但我却从那语气里听见了一丝想引我笑的撒娇。我笑出声来：「好啦，自信王。」
  他忽然捧起我的脸，让我不得不直视他的眼睛。那双眼里有着罕见的不安，像是害怕从我口中听到某个会刺痛他的答案。
  「阿兰娜，」他的声音比平常低沉许多，却压不住颤意，「我想再一次告诉你，我非常喜欢你。我只想知道……你现在，也喜欢我吗？」
  我愣住了。
  脑海里一瞬间空白，仿佛心口被什么狠狠攫住。这段日子里，我忙着完成拉斐尔的遗愿，把许多情感的问题都刻意抛在脑后，不敢去触碰。可如今，被他这样直白的注视着，我再也无处可逃。
  我喜欢他吗？
  答案并非绝对。说完全没有心动，那是骗人的。崔斯坦的笑意、他的坚持、那些在我最孤立时伸出的手，都确确实实拨动了我的心弦。
  然而，乔纳的影子仍在我心底占着位置。虽然那份重量随着时间消逝而渐渐减弱，但它从未真正消失。还有我们之间身份的隔阂，这一切都像是枷锁，让我不敢轻易承诺。
  我的心，在过去与现在之间挣扎。
  也许……我已经有些松手，能够接受另一个人走进来。
  我深吸一口气，勉强压下眼底的混乱，声音却不由自主地柔和了下来：
  「崔斯坦，我也喜欢你。之前你说要让我喜欢上你……你确实做到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我心里却像被细针扎过一样，微微一痛。这句话并不完全是谎，但也并非全然的真。喜欢与爱，心动与依靠，这些界线模糊得让我自己都无法分清。
  崔斯坦的眼神亮了起来，那份难得的脆弱逐渐被安心与喜悦取代。他的笑容离我这么近，近到让我有些害怕。因为就在那一刻，我才真正意识到自己给了他一个答案，而这个答案，也许会彻底改变我们的关系。
  我却忍不住垂下眼睫，不敢与他对视。心里有一股隐隐的自责。我真的能放下乔纳吗？还是只是因为孤独，所以选择依靠眼前这份温暖？
  指尖无意识地收紧，抓住了他的衣袖。
  我渴望这份安心，但也在恐惧自己会伤害他。
  可是，即便矛盾、即便胆怯，我还是说出口了。
  因为我已经没有力气，去拒绝这双始终伸向我的手。
  「阿兰娜……」
  他低声呼唤着我的名字，像是生怕这一瞬间会被风吹散。下一秒，他忽然用力将我拉进怀里，紧紧地抱住，好像终于抓到了一直害怕失去的东西。
  那个拥抱过于炽热，我几乎被他压得喘不过气。他的心跳急促而猛烈，隔着胸膛清晰传到我耳边。
  「你终于说了……」他在我耳畔呢喃，语气里带着抑不住的颤抖与喜悦，「我不会让你后悔的，阿兰娜。」
  我愣在他怀里，手却下意识地攀住了他的后背。那股温度让我浑身都在颤抖，不知道是因为安定，还是因为愧疚。
  他稍稍退开一点，双手还是捧着我的脸，眼神炽热得几乎要灼伤我。没给我任何犹豫的空间，他俯身吻下来。
  那个吻不像他以往带着调笑或挑逗的碰触，而是带着一种压抑许久的渴望。他吻得用力，却小心翼翼，像是怕吓到我，又像是要把自己所有的真心全都灌进来。
  我被他牢牢困住，心口怦怦直跳。脑海里一片混乱，既有想要沉沦的渴望，也有隐隐作痛的胆怯。
  乔纳的影子闪过，但很快被眼前这份真切的温热压了下去。
  我在这一刻才惊觉，自己已经走不回去。
  他的吻由急切逐渐放缓，像是终于在确定我没有推开后，才慢慢放任自己沉浸其中。他的唇掠过我的嘴角，轻轻磨蹭着，随后落在下颌与锁骨间，带着灼热的呼吸。
  我被他压在怀里，背脊不自觉地绷紧。指尖抓着他的衣袖，却又没有力气推开。那股矛盾让我的呼吸乱了节奏。
  「你在发抖。」他低声呢喃，语气里既有心疼，又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笑意，「害怕吗？还是……心动？」
  我想回答，却发不出声。喉咙里只余下一声低低的颤音。
  他似乎被我的反应逗弄，唇瓣落在我的锁骨上，像是恶意却又极度温柔地留下火烙般的印记。手掌顺着我的背脊往下，缓缓收紧，把我整个人都扣在怀里。
  我浑身的感官都被点燃，脑海里却依旧混乱不堪。明明想着应该保持距离，却还是随着他的节奏一寸一寸沉沦。
  指尖忽然被他捕捉住，扣紧放到心口的位置。他让我感受那里狂乱的跳动，声音压得低哑：「这里……只会为你失控。」
  我的胸口一紧，心里的自责与动摇翻涌交错，却在那股热度中逐渐瓦解。
  隔天清晨，天光才刚亮，外头仍飘着细雪。
  我将重重的背包背上肩，调整了下重心，转头看向崔斯坦。他也刚扣好背带，朝我走来，身形挺拔，在雪光下显得格外安静而清朗。
  他伸手，轻轻点了点我侧边的头发，笑道：「你有夹我昨天送你的发夹。」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那个发夹，微笑着说：「你送我的，我当然要戴。」
  说完却觉得有点害羞，偏开头轻声说：「该走了吧？」
  崔斯坦却笑得眼睛都瞇起来了，像是压不住情绪的孩子一样，从早上醒来就是这副模样。就连他系鞋带时，都能笑得像偷吃了糖。
  我侧头看着他，忍不住腹诽：我答应他告白真的有这么让他开心吗？
  就在我还想继续吐槽时，他忽然伸手握住我，那个熟悉的、温暖又带点控制欲的手勾住我的指缝。
  「走吧。」他说。
  下一秒，我们的身影被一阵魔力吞没，世界瞬间旋转，雪地、屋舍与熟悉的气味瞬间远离。
  再睁开眼，我们已然站在中国四川的峨嵋山市，一片山林寂静之中。
  空气明显更稀薄、带着寒意。我下意识握紧他的手，崔斯坦却回握得更用力一点，转头朝我一笑。
  我环视着周围环境，微微张大嘴，这里...有些的古色古香呢...
  眼前的街道铺着青石板，道旁的建筑与我们平时居住的地方截然不同。屋子大多矮矮的，屋簷优雅地弯起，翘成燕尾般的弧度，像是在空中轻轻舞动。前些日子做的功课告诉我，那叫「燕尾脊」，是中华文化里特有的屋脊形式。
  我们似乎走进了一条老街。人群逐渐涌现，摊贩的吆喝声、小孩的笑声与香气混杂的热气扑面而来。这里的人穿着倒是与我们没什么不同，但我们外国人的面孔还是吸引了不少目光。我故作镇定地装作没看见，转头装忙地研究起路边的糖葫芦与香料摊。
  在这个没有飞机、甚至连现代船只都稀有的世界里，拥有魔法的我们，自然不用依赖交通工具。只要知道座标，就能瞬间移动。
  崔斯坦捏了捏我的手，低声靠近耳边说：「这条街走到底就能用瞬移了。这一带有限制魔法，跟当时的邓波一样，应该是某种结界。」
  我点点头，我们边走边逛，刻意不让自己显得太急躁。街道两侧的摊贩越来越稀疏，行人也逐渐稀少，直到整条街道只剩我们的脚步声。
  我们停在街尾，一处偏僻角落。崔斯坦确认座标后，我们一同施法，下一秒，身影被魔力包裹，景色一阵翻转。
  我们抵达了峨嵋山金顶，也就是地图上标记的那个红点所在地。
  我抬起头，第一眼就看见前方的古老寺院。屋顶覆着金瓦，在阳光下闪着淡淡光芒，周围林木环绕，云雾缭绕，宛如遗世独立之地。
  但我却忍不住皱眉：这里……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什么难以发现的魔法起源地。为什么会藏在这样一个「公开」的场所？若真有什么秘密，为何从来没有人发现过？
  我们缓缓走进寺院，原本以为会有人值守，却惊讶地发现四周空无一人。
  静得出奇。
  空荡荡的寺院里，不见香火，也不见僧人，只有远处鸟鸣与风拂过树林时的沙沙声，在寂静中被放大，听来格外刺耳。连我们脚步踏在石板上的声音都显得突兀，低沉的回音在四面墙壁之间来回反射，仿佛提醒着我们这里并不欢迎活人。
  我心头莫名一紧，与崔斯坦对视一眼，两人几乎同时拔出枪。
  他略微站在我身前，语气压低却沉稳：「这里太安静了……不太对劲。」
  我点点头，手心因紧张而出汗，握紧枪柄，视线警觉地扫过每个阴影。这或许……不是一个被遗弃的寺院，而是一个有人刻意留下的陷阱。
  我们轻声踏过门槛。屋内没有灯光，只能依靠门缝洒入的日光，勉强照亮那些陈旧的角落。家具静静矗立，像被遗忘了几十年，上面覆着厚厚的灰。我的指尖划过桌面，沾起细灰，随即被呛得轻咳一声。
  「这里似乎没人……」我压低声音道。
  崔斯坦没有放下戒心，只拉着我的手，示意往外走：「地图上的指向偏东，我们还要继续往前。」
  我们走入树林，浓密的枝叶遮蔽天空，阴影像潮水般笼罩而下，让四周暗得几乎看不清。鸟鸣已经消失，只剩下自己的呼吸声。
  我和崔斯坦同时打开光源，光束在林间颤抖游移，他低头看着地图，脚步避开崎岖的根石，眉心越皱越深。
  直到我们走到一处山丘前，他才停下：「就在这里了。」
  我望着山丘，心口沉重地低语：「所以……魔法的起源在这里。」
  他点点头，语气压抑却坚定：「上去看看。」
  我牵着他，刚要抬步，忽然一堵无形之墙狠狠撞来，我胸口一震，痛得往后退。透明的结界逐渐浮现，表面流动着冰冷的光纹，把我们与山丘隔绝。
  「果然不会那么简单……」我抿唇道。
  崔斯坦沉声：「打破它。」
  我们同时伸出手，魔力灌注掌心，光墙崩裂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