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作者:柠檬酸不酸      更新:2025-06-26 19:47      字数:3809
  崔谨在床帏间受的颈伤、脚伤愈合神速,次日连疤痕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她不禁恍惚怀疑,寒露那日所发生的一切都不过是场荒唐春梦。
  伤势恢复得如此惊人,崔谨不确定地敲敲手腕,腕间镯带上的蟾蜍纹路散发柔和光晕,清辉有如月色。
  古朴精致的蟾蜍纹缓慢游弋,荡开圈圈涟漪,小蟾蜍“呱”的一声,回应崔谨。
  崔谨指尖轻碰蟾蜍纹,问道:“你帮我治的伤?”
  “呱呱!”
  小蟾蜍叫声响亮,谄媚邀功,开心地在镯间蹦跶欢游,惊起的弓形涟漪更密,尾流长长拖在后面。
  崔谨心念一动,如果送小蟾蜍去治爹爹胸口的刀伤呢?
  她试着取下手镯,可那镯带像长在她手腕似的,纹丝不动。
  她用商量的口吻和小蟾蜍说话:“你既有卢医妙手,就帮我个忙好不好?”
  “呱!呱!咕咕......”小蟾蜍不情愿地游到镯边,脑袋藏到下面,闷声咕咕叫。
  “怕我将你送走吗?不会的。”崔谨温柔劝说,“你是师父留给我的,怎么会不要你?我保证,你治好爹爹的伤,我就让人带你回来,好不好?”
  “咕......咕......”小蟾蜍将整个身子都藏到下面,不理她。
  “......”崔谨心底失落,去信向父亲问安,并询问伤势,人却没有应他要求每逢朝廷休沐回家陪他。
  接连数封信,皆如泥牛入海,不见回复。
  他貌似在置气,在怨她“口惠而身不实”,信上字字关切,却不肯赏脸探望,分毫不听话!
  崔谨有苦难言,便是如今,她依旧没想好如何面对他,如何处置和他的关系。
  元清上回同崔谨对谈过后,并无气馁恼怒,一笑过后继续跟随老师们读书。
  他是被所有人放弃的人,连他的生父皇帝陛下都认为他成不了气候,从不给他机会,他早习惯了去仰望倾羡别人的人生。
  不论美玉也好,顽石也罢,总要经历打磨才能见真性。
  至少岳父愿意费心力延请名师教导他,在元清看来,这何尝不算一种赏识?
  如果能学有所成崭露头角,不辜负岳父此番培养之恩,或许公正无私的“风师”,也会略有偏私,送他一场好风,助他直入青云呢?
  毕竟风师也是人,亦有怜子意,他如何偏爱长女崔谨,元清深有领会。
  让女儿成为天下最尊贵的女子,元清不信对爱女如命的崔授没有吸引。
  崔谨拥炉而坐,怀抱书卷,透过半掩窗扉看小桑在檐下捣鼓花盆。
  十月天气,霜花比真花开得繁实。
  真多亏这丫头耐心打理,崔谨门前屋后仍旧鲜花盛开,元清每次来都啧啧称奇。
  小火炉上茶水沸滚,崔谨舀起茶汤,余光瞟见元清身影。
  元清站在石径拐角与人对话,对方被婆娑竹影遮蔽,看不真切。
  崔谨将茶汤倒入茶盏,另取一盏也盛好茶汤,放在对面。
  半晌后元清掀开帘帏进来,看到摆在案几上的两盏茶,微微一愣,有客?
  再顺着她的目光看清窗外,想她定是看到他来时踪迹,提前斟好了茶水,他面露微笑,“在专待为夫?”
  崔谨递茶与他,“茶刚熟,殿下就来了。”
  元清接过茶盏小饮一口,含情脉脉看崔谨,她略施粉黛,热气氤氲得脸颊白里透红。
  这一年她身子康健许多,脸不似原先苍白虚弱,少了几分初相识时那种清冷到不近人情之感,让元清觉得她亲近不少。
  他放下杯盏挤坐到她身侧,从后面拥住她,“看来我来得正是时候。”
  炉上茶水正沸,元清身上血液也沸腾起来,崔谨察觉到他活跃的血肉,前倾身子假装倒茶。
  元清贴着她的后背,紧紧抱着她,哑声拆穿:“你又想躲我吗,明怀。”
  “我没有躲。”崔谨语气平静,心弦却紧绷,“妾身癸水未尽,不方便。”
  元清在心中掐算时日,模糊记得她的月事好像是在这几日,沮丧松开手。
  手松到半路回忆起某事,又重新贴回她后背,淡雅香气冲得他心火更炽,附在她耳后悄声几句。
  崔谨颜色大变,甩开元清站起,元清失去倚靠趔趞向前,形容狼狈至极,他不由得震怒。
  谁料崔谨怒意更盛,又装起小道学,厉声警告:“妾身不是任君折辱的秦楼章台女,殿下也非市井浪荡子,万望自重身份。”
  元清气焰尚未升腾就被压了下去,他面红耳赤怒视崔谨,最后长叹一声。
  “你我夫妻,我不过想同你亲近,这也值得你恼怒成这样。好了,是我的错,但我绝没有轻贱你的意思,你打我骂我都容易,千万别怄坏身子。”
  见崔谨脸色略有好转,元清急忙扯出正事,想将此事翻篇。
  “你还记得沉鉴心吗?”
  崔谨轻轻点头,沉鉴心名曰沉镜,表字鉴心,是元清的伴读,亦是他为数不多的好友之一,崔谨见过几次。
  “百官岁末奏对考课在即,鉴心的父亲今年也要进京述职,他问我能不能求你让崔相通融一二,将其父留置京师。”
  “沉使君原在户部供职,因得罪晋王才左迁外放至洪州任刺史,他信中言辞恳切,甘愿到吏部追随崔相,助他扫除时弊,以正浇漓之风。”
  “......”
  “............”
  崔谨对元清有些另眼相看了。
  分明是投机攀爬、借势升官之举,到他嘴里却巧妙地变成了抛头颅、洒热血的义举。
  这样看,元清确实有几分混迹官场的天赋,倒是“明珠蒙尘”,被埋没日久了。
  崔谨心中暗自吐槽,我爹是中书令、是吏部尚书没错,可吏部不是我家开的,朝廷更不是我爹一言堂,还点名道姓要去吏部......
  令尊身为至尊,一朝天子,尚不能随心所欲封官赏爵,偷偷摸摸封赏几个亲信,还要被人嘲笑为“斜封官”,何况我父?
  朝廷用人大事,岂是我一句话就能左右的儿戏?
  她定了定心神,对元清说:“妾身一闺阁女子,不懂国家大事。”
  “不过,想必朝廷用人,自有法度。沉使君既蒙冤受贬,那他自可凭借这些年在洪州的政绩有所升迁,殿下何不送一份他的履历给家父,爹爹看了自有定夺,殿下也不算辜负朋友之托。”
  崔谨开口先自谦,而后搬出朝廷规章法度,再提到升迁与否,全看沉镜之父自己在洪州任上的政绩如何,将主动权彻底转移给爹爹,且不落人话柄。
  就算此事最后行不通,那也是沉镜的父亲自身政绩不足。
  至于爹爹,先前就因取官用人的事掀起轩然大波,在朝堂上备受阻挠和责难,崔谨多少知晓一二,此时又怎么会再给他惹事呢?
  元清当然有私心,沉镜是他的伴读,若成功使沉镜的父亲入吏部为官,这对父子多少会念他的情。
  而吏部有人,且是可以听他号令的,可以助他快些织起势力罗网。
  崔谨言辞妥当,几乎可以说滴水不漏,元清寻不出可指摘的地方,可他心里就是不舒服。
  貌似在她心底,她和父亲才永远最亲密,她永远第一时间站在父亲那边,他这个丈夫倒好似外人。
  “嗯,言之有理。”元清若有所思地应了一声,叮嘱崔谨几句注意保养之类的话,便要离去。
  “殿下。”崔谨叫住他,“将宛童要到我身边,是不是强人所难了?您若有意,妾身可以归还她,也可以帮忙做主,将她纳作殿下侧室。”
  竹林中和元清对话的那人崔谨虽没看清是谁,却不难猜出,就是宛童。
  “侧室?”元清回身皱眉,“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和她之间没你想的那种。”
  “抱歉,是妾身失言。”
  某人暗中使坏,元清每日叁更灯火五更鸡,勤学不辍,疲惫不堪,没有心思和功夫缠着崔谨。
  少有的数夜,元清寻到机会和崔谨共处一室,也总有各种意外阻碍他们行夫妻之事。
  元清血气方刚,成婚一年也没尝过太多次软玉温香,情欲压抑得紧。
  他极为好酒,常常或独酌、或与人对饮。
  宛童名义上归崔谨调遣,私下里依旧往元清身旁凑,经常大献殷勤。
  元清在崔谨正式提出为他纳妾时拒绝得干脆,却在一次醉酒之后,没有把持住分寸,和宛童成了事。
  崔谨知道后,却一改前番态度,坚绝不同意元清纳宛童。
  她之前提出让元清纳宛童,不过是试探之举。
  她对元清纳妾无甚意见,甚至愿意另挑几人给他,但那个人不能是宛童。
  崔谨绝不允许心思深重、对她有过歹意的人实现谋划,摇身一变成元清的侧妃。
  “为何?你之前不是主动让我纳她吗?”元清大为不解。
  “我主动提及时,殿下分明拒绝得义正辞严,却为何又与宛童暗通款曲?是您更喜欢私下交接还是对妾身有所不满?”
  “不是,我岂会......”
  “殿下何等人也?与丫鬟酒后乱性,传出去岂非惹人耻笑?以‘荒淫无度’、‘沉溺酒色’之名如何使人心归服?为了维护您的颜面和青云志向,妾身绝不允许您自坏声名。”
  小道学最会编织这些一本正经的理由堵别人的嘴。
  元清被她说得讷讷不能言语,半晌后才深吸一口气,“若她怀了我的子嗣呢?我们可否等待数月,水落石出之后,再决定是否纳她,可好?”
  “......”
  两人争执不下之时,有下人匆忙来报:“殿下,崔相来了。”
  崔谨和元清双双怔住,两个人各有各的心虚。
  崔谨心虚之中多了些莫名期待。
  月余未见,没有听话按时回家,他竟亲自登临宋王府,不知是不是来寻她算账的,随即一阵慌乱。
  说话间崔授不待主人相迎,已自行来了后院。
  他没有穿紫色官服,也不似惯常那般着深色服饰,而是很罕见地身着宝蓝团花圆领袍,腰系蹀躞带,佩玉。
  一袭宝蓝色的衣衫,更衬得他面如冠玉,湛若玉树、皎如明月,冲淡了数分渊渟沉郁。
  崔谨仔细多看几眼,便知他定是精心打扮过。
  心里一时又甜又涩,啼笑皆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