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疏星耿耿逼人寒(下)
作者:弗里敦的小柏林      更新:2025-05-28 13:33      字数:3554
  堂中几位老仆都暂时鸦雀无声,屋内炉火尚暖,却怎敌得过一屋子的冷意。
  鲁庄头站在当中,脸涨得通红,青筋突跳,忽地暴吼一声,打破沉默,对周围大声道:“她胡说!她疯了!你们都别听她的!这个小贱人,是被少奶奶收买了来诬陷我的!”
  他声音粗厉,震得屋梁上的青瓦似也微微颤了两下。可在场诸人竟无一人附和,几位老仆默然站立,有的眼神闪烁,有的垂首不语,想来也是心虚了。
  这一屋子人的沉默,比百口供词更能撕开真相。
  鲁庄头也察觉到了什么,脸色一变,声音虽大,却少了几分底气。他站在原地,双眼死盯着蕙宁,犹如一头困兽:“她贪图我的银钱,设了陷阱来害我!哪里是我强占她的身子?她原就是个不干净的!”
  蕙宁没有高声怒斥,也未怒目而视,只轻笑一声,淡淡看他一眼,语气如清泉拂石,却字字带锋:“你曾说你是二爷亲封,恩重如山,那你说说,若二爷听见这些事,你要他如何感激你的忠心?”
  堂中炭火“噼啪”作响。蕙宁移步向前,眼神依旧淡漠,看不出情绪:“你说红致贪图你的钱财,那也罢,我可以再去问旁人作证。没了她,还有旁的。再不济,也可请镇上芙蓉楼里的几位姑娘来问问。”
  此话一出,鲁庄头的脸色登时煞白。他眼中掠过一丝慌乱,额角的冷汗瞬间冒出,顺着鬓角淌了下来。他下意识摸了摸衣襟,仿佛想将那些风流往事抹个干净,可他越是做作,那张脸就越发不堪入目。
  “我听说你在芙蓉楼花了不少银子,日日销金作乐,好不快活。那儿的姑娘个个伶牙俐齿,素日最爱讲些荒唐趣事,若请她们来细说,想必更热闹。”说话间,蕙宁仍是笑着,可那笑意落在鲁庄头眼中,却犹如针针见血。她那副“我不发怒,却句句割你”的样子,叫人比起怒喝更觉可怕。
  鲁庄头喉结滚动,几乎说不出话。那些女人嘴上更是没个把门的,别说实话了,就怕她们添油加醋,那就更不好办了。
  他犹豫一下,咬牙切齿地看着红致,又看向蕙宁,像是还想再挣扎一把,忽而低吼道:“这不是京城官府,你也敢听这些贱骨头胡言乱语?她们说什么你就信?信得太多,你只求你能走得出这地头——”
  这话说得杀气腾腾,声调森冷,一时间满堂人都像被掐住喉咙,震慑于鲁庄头的丧心病狂,不敢喘息。
  但蕙宁却仿佛未曾听见威胁,她看向红致:“你今日所言,我都记下了。若半分不实,便由我来担责,而你,也免不了要受罚。但若句句属实——你便不必怕。”
  红致泪眼婆娑,嘴唇抖动着,却没再出声,只用力点了点头。
  鲁庄头见势不妙,忽地猛转身,一掌扫落了桌上的青瓷茶盏,碎瓷飞溅,茶水泼洒了一地。他咬牙怒吼:“你当你是谁?一句话便要定人生死?今儿这话若是传出去,看你们谁还能安生!”
  瓷片落地的声响还在回荡,堂外却已隐隐传来脚步之声。
  蕙宁冷笑:“鲁先生,我给你最后一个机会——立刻伏法,否则后果,就不是我能抉择得了。”
  鲁庄头面容扭曲,目光森寒,眼底闪烁着某种决绝的光,看似胸有成竹,拿定了蕙宁对他束手无策:“叁少奶奶知晓了这么多,又屡屡往田上跑,哪一日不慎落入枯井之中。老奴拼了命也未能救上来,倒是我的女儿燕禧,正好能进府伺候叁少爷,做个妾室也好。叁少奶奶,您这般折腾,到头来可不就是鸡飞蛋打一场空?”
  他说罢,嗓音像秋风扫落叶,透着几分得意与残忍。
  蕙宁未有半分动容,只抬手拢了拢鬓边垂下的流苏,轻轻一拨,云淡风轻,语气更是不紧不慢:“哦?鲁庄头这话倒是新鲜。如此自信,不知是仗着这些年贪下的银子,还是仗着你那点蝇营狗苟的手段?那就看看,我这叁少奶奶的位置,是不是坐得住。”
  鲁庄头心头一凛,却强自稳住,冷笑反击:“叁少奶奶,话可别说得太早。您虽贵为主母,终究远在京中无人可凭,天高皇帝远,这偏僻的田庄——可不全是你说了算的地方。”
  话音未落,堂外呼啦啦一片嘈杂之音,院门“吱呀”一声推开,一队手执兵器的壮汉蜂拥而入,分立两侧,火把高举,映出一张张陌生却狠厉的面孔。
  火光跳动中,那些人眼神漠然,刀枪森然,俱是鲁庄头多年豢养的部曲。原是为守护田庄、驱盗防贼,如今却成了他手中的爪牙利齿。
  火光照得鲁庄头的面容一片阴狠毒辣,他缓缓转过身,目光从众人脸上掠过,最后定在蕙宁身上,目光中透着赤裸裸的恶意与贪念:“叁少奶奶,我原想着你肯睁只眼闭只眼,咱们还好商量。到时你在上头稳稳坐着,我在下头分些油水,燕禧若得宠,自然对你也感恩戴德。可惜你偏不识抬举,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那也罢,我鲁某人素来不怕做绝——来人,把叁少奶奶‘请’去祠堂,好生‘款待’!”
  “你敢!”蕙宁一声清叱,衣袍猎猎作响,霍然起身,纤腰挺直,目光如剑般劈面而来,“你若敢动我一根毫毛,便是谋害国公府亲眷,是死罪!”
  她一字一句,如重锤击鼓,落在人心头。几名部曲果真面露惧色,脚步微微迟疑。不是人人都甘心做这等卖主求荣的勾当,何况叁少奶奶的身份与气度,叫人不由生出敬畏。
  鲁庄头也察觉了手下不稳,顿时咬牙切齿,怒吼道:“愣着干什么?她一个黄毛丫头,能翻出天去?给我拿下她!”
  他音未落,便听“砰”地一声脆响,一张椅子猛地砸向他身侧之人,打得那人踉跄倒退,鲜血直流。南方早已抽出藏于腰间的短刃,双眸如炬,眼底杀气毕现。
  “谁敢动叁少奶奶一下,先从我尸身上踏过去!”南方沉声道。
  鲁庄头双眼赤红,脸上狠色越发明显,他一把扯过身旁几个老奴仆,怒声咆哮:“你们还在犹豫什么?她若是活着离开,我们全都得完!难道真要眼睁睁看着她回去揭了咱们的老底?”
  他身后的几个老奴互相看了眼,眼神游移不定,终是没人先出头。
  府佐眉头一拧,迟疑着开口:“咱们是不是该息事宁人……再同叁少奶奶好好说一说,未必非得做绝。”
  “说个屁!”鲁庄头神态几近癫狂,他声音发狠,“她今日若能全身而退,咱们这些年贪墨银粮、虚报徭赋、收买账目一桩桩一件件还能藏得住?不如——一不做,二不休,把她灭了口!”
  他这话一出口,屋中气氛顿时紧绷得如拉满了的弓弦。
  他一挥手,厉声道:“来人,外头的人都给我进来!一个别留,给我擒住这毒妇!”
  火把的光影跃动如潮,一时间人影晃动,杀气重重。
  蕙宁眼见情势不妙,猛地一转身,手疾眼快地将桌上的两盏铜油灯朝着两侧帷幕推去。
  “嘭——”火苗瞬间舔上窗帘,帘布是绸的,极易引燃,转瞬便火光冲天。
  风灌入屋中,助燃之势更猛,一时间烈焰腾腾,屋内温度直线上窜,照得每个人的脸都如鬼魅般跳动。
  “火!起火了!”
  众人惊呼未落,蕙宁扬声喝道:“你们外头的人,听好了!你们是国公府豢养的部曲,不是鲁庄头一个人的走狗!你们手里拿的是府上的兵器,吃的是府上的粮食,可曾想过,若他一意孤行,你们岂不是也成了谋主弑主的贼子?”
  她语调冷厉,眼神锋锐如刀,语句铿锵有力,字字击在那些人心上:“我现在就可以立字为据——只要你们此刻帮我制服这鲁庄头,昔日之事一笔勾销,洗净身契,皆归府中另用,不追旧账。若再袖手旁观,便是同谋!”
  她不过是个二八年华的女子,眉眼间却带着凛然气魄,有种令人不容忽视的冷静和胆识。
  “别听她妖言惑众!”鲁庄头声嘶力竭地吼道,脸上浮出病态的潮红,“她若回去,我们都活不了!到时候只说她自己落水、走火,谁查得出来?”
  “我看谁敢动手!”蕙宁倏然出声,像是一声霹雳落在寂静的山谷里,令人惊愕。
  外头的部曲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神情渐渐松动。多年在庄头之下为生,苦楚自知,可若真叫他们为贪赃枉法的事陪葬,实在不甘。
  叁少奶奶说得在理——他们本就是国公府之人。
  鲁庄头见情势不妙,脸色彻底沉了下去,心知不能再拖。他忽地自袖中抽出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绕过人群直扑蕙宁而来。他动作极快,眼神凶狠,已然是下了死手。
  “当心!”南方大喝一声,脚步一错,抬手横挡,刀刃在火光中泛着冰冷寒光,与鲁庄头手中的匕首“当”地一声撞在一处,火星四溅。
  两人缠斗在一起,招招狠厉,毫不留情。屋内的混乱顿时加剧,几名部曲见状也纷纷举刀跟上,一时间兵刃交击之声不绝,怒吼与惊呼混成一片。
  蕙宁心中一紧。温钧野早前留下的人虽有几个,但到底不多,若真陷入混战,局势恐怕不容乐观。
  鲁庄头虽年近五旬,但身子骨却并未衰老,反倒因早年随军讨伐有些底子,招式粗猛却凶悍异常,南方一时间也难以占上风。
  一旁的绛珠咬牙扑上,想咬住鲁庄头腿脚,被他反手一巴掌狠狠抽飞出去,重重撞在柱子上,蜷缩在地,嘴角渗出血丝。
  “绛珠!”蕙宁失声呼唤,猛然一阵心痛,转头便见鲁庄头趁着南方不备,刀锋逼近。情急之下,她抄起身旁木凳,毫不犹豫地朝鲁庄头的后脑砸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