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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EIGGAM 更新:2025-07-09 13:23 字数:2690
圣莫尼卡海滩的日落总比纽约早叁个小时。鄢琦在酒店住到第七天,终于摸清了阿昀的作息,每天下午叁点左右,她都会准时去地下一层签收当天的燕窝炖品。
她渐渐开始利用这二十分钟的空白,起初只是赤脚溜达到酒店后花园,后来渐渐变成踩着人字拖直奔海滩。洛杉矶海滨还没有那么多监控摄像头,她像只逃出金丝笼的雀鸟,故意在沙滩上踩出歪歪扭扭的脚印,等听见阿昀带着哭腔的粤语呼喊从远处传来,才突然从棕榈树后跳出来大笑。
阿昀这次真的举起了鸡毛掸子,檀木柄在夕阳下泛着红光,在后面佯作生气地追赶着她。鄢琦边跑边回头,自己的影子在退潮的沙滩上拖得很长,长到阿昀脚下,可她却抓不住自己。
后来在一个飘着毛毛雨的午后,她提出来,或许可以去趟巴黎,去法国走走,只是不知道冬季供暖开始没有。阿昀眼神不明地“嗯”了一句,转身将两人的护照收在文件夹夹层里。
她什么都没想到,只是懒洋洋地躺在沙发上,指尖摩挲着硅谷传来的宣传册。铜版纸上印着夸张的标题:《信息高速公路将改变世界!》旁边还别着南加大的讲座通知,油墨印着“网景浏览器”、“雅虎目录”这些陌生词汇。
她迷迷糊糊地想,她在电脑上浏览了一下最近很有名的“[Pets](pets/)”,网站正在售卖会发光的狗项圈,或许也是时候该去趟旧金山,看看世界正在发生什么。
旧金山。
她恍然惊醒,那天他只是草草地报了一个航班号和日期,又匆匆赶去了下一个会议。他的声音听起来带着浓浓的疲惫和沙哑,甚至还有些许落寞。
想到他送自己走之前那般故作轻松的样子,鄢琦忽然心口发涩,直接坐起了身,一言不发地盯着面前的水杯。
他说,不会来洛杉矶打扰自己。
其实他又何必做到这般,就算是她的独立旅行时间,倘若真的遇见了,一起吃顿晚饭,散散步,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焦糖色的指甲油在暮光下泛着琥珀般的光泽,鄢琦无意识地蜷了蜷脚趾。客厅里,电视新闻的播报声填补着沉默的空白,女主播字正腔圆的声音在背景里流淌,像一层无关紧要的白噪音。
现场记者正在报道机场翻修情况,工程师沉沉的声音正在说着一连串专有名词。她一点都没听进去,反而开始悄悄地想,她是不是正在期待什么。
期待和他见面吗?
指尖无意识地抚上脸颊,触到微微发烫的皮肤。她猛地摇了摇头,像是要甩掉这个念头。她原本想要一个独立的空间,来思考自己对他的感情,可越思考,离自己真实的想法越近,她却越想逃避。
爱情是很难的东西,过去和满旭在一起,她只在意当下开不开心。可如今身边是他,她不敢草率地面对他炽烈的情感。
还没来得及分辨自己真正的心绪,就听着工程师说了一句,抱歉。
“机场塔台系统升级预计下周完成,对于今日E019DA航班因地面指挥失误造成的事故,我们深表歉意…”
E019DA。今天。
她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鄢琦猛地站起身,沙发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翻盖手机被她攥在掌心,电视屏幕上的画面仍在循环播放:破损的机翼,闪烁的警灯,担架上模糊的人形轮廓。
“小姐?”
阿昀走过来,看着她脸色苍白,动作慌乱地拨电话,紧张地问她,怎么了。
听筒里的忙音持续了整整一分钟。鄢琦放下手机,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你记唔记得Alex班机几点啊?”
阿昀茫然地摇了摇头,“你琴日(昨天)好似话系今日?”
“你帮我打俾许助理,问下佢哋而家喺边(问下他们现在在哪),我仲打紧Alex电话。”
两通电话,同样的漫长忙音。当阿昀摇着头说出“都系无人听喔”时,铂金戒圈在她的无名指上勒出红痕。
洛桑家族的晚宴素来神秘。如果贸然惊动媒体或警方,一定会给他添更多的麻烦。她盯着电视里仍在滚动的航班号,浓烈的无力感渐渐爬上他的胸口。
掌心的手机突然震动。周卿的来电显示在屏幕上跳动,却让她呼吸一滞。
“周卿。”她急声唤道,可那头的短发女人却利落地截住她的话头:“琦琦,我听杨萌说,Alex应该是住院了,一直没人接电话。”
“她联系不上Alex,只是听说你也在加州,问你们在不在一起,她找Alex有事。”
“可是我不知道他在哪,”鄢琦烦躁地捻着一缕发尾,丝绸般的黑发在指间缠成混乱的结,“你们知道吗?”
“他应该就在洛杉矶的医院,”周卿沉默了一会,电话那头传来纸张翻动的沙响,斟酌着说,“市中心的圣玛丽私人诊所。”
几乎是想都没想,她就拿起挂在门口的风衣,冲出了套房的门,想要乘车去市中心找人。周卿在电话那头犹豫着,继续说道,“他好像是因为上一班飞机晚点了,然后改签成途径洛杉矶的飞机,只是高烧了两天,呼吸道感染似乎越来越严重,一落地就入院了。”
她还想再说什么,却在听见她吩咐司机备车的声音里,隐忍地呼吸了两下,说了句“注意安全”便挂断了。
她站在暮色中的酒店门廊中,等待着司机开车过来,海风裹挟着咸涩扑面而来。
仿佛心有所感,鄢琦突然转身望向海滩的方向,远处旋转木马的彩灯正在夜色里溶解成虹色光晕,穿比基尼的姑娘们裹着荧光纱巾,准备去吃海鲜晚餐。
天就要黑了,星星在夜空中已经渐渐亮起,她活动着僵硬的指节,却在低头系风衣腰带的刹那,瞥见棕榈树影里静立的身影。
那人逆着游乐园的霓虹,轮廓被彩光镀上一层毛边。脸隐在阴影里看不清,可手臂上搭着熟悉的羊绒外套,站姿显出几分不自然的疲惫。即使隔着百米夜色,她也能感受到那道目光,正久久凝视着酒店某个亮灯的窗口。
“小姐?车准备好了!”司机在身后喊道。
就那一瞬间,她忽然生出巨大的执拗,她要知道这个人是不是他,她也要知道,他是不是健健康康地站在自己面前。
鄢琦拔腿,沿着柏油马路小跑向沙滩,单鞋的坡跟陷进沙子的那一刻,她干脆提起鞋子,赤脚踏上尚有余温的沙滩。
细沙在趾间无声陷落,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男人侧背对着她,专心致志地望着酒店窗户的方向,听不见她没在沙滩里的脚步声。
她越靠越近,脉搏在耳膜里鼓噪。
她开始期待是他,至少这证明着他至少还能走到自己面前,而不是一病不起。她也担心是他,她还是没想好,要如何面对他。
她轻轻地在他身后站定,可男人却忽然转身,面容上的阴影被霓虹灯光照亮,却将他苍白的脸色照得完全。
鄢琦呼吸凝滞了,她抿着唇,一瞬间不知道该说什么。那双望向她永远都满含温柔的眼睛此刻布满血丝,他勉强勾唇笑了笑,对她说:“抱歉,说好不来打扰你。”
“飞机临时改签了,我想,还是来悄悄看看你。”
“琦琦,九天了,我有点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