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89最佳听众
作者:
银月酒保 更新:2025-07-04 16:17 字数:2819
“所以…商队出卖了你?”听到这里,贝里安已经大概猜到了后面发生的事情。
可辛西娅摇了摇头,深吸了一口气,给出了否定的答案:“不,是我自己主动的。”
辛西娅成为冒险者之后,至少有一半的麻烦都是由于自己过剩的责任心导致的,包括离开无冬城的最后一次任务招致的追杀。
而这一次,也不例外。
出于曾经做出的保护商队成员的承诺,且身为吟游诗人,她所掌握的知识与谈话技巧能让她在面对巨龙时有更高的生存能力,在一夜的商议之后,辛西娅主动和领队提出,可以让她跟着奥扎尼兹瓦尔特利离开。
话说出口的时候,看着众人感激涕零的眼神,一种使命感油然而生,支持着她大无畏地走向那头在晨光中闪耀着灿金的巨龙。
然后在接下来的两年里,她每一天都在后悔自己怎么就那么死要面子。
奥扎尼兹瓦尔特利其实非常友善,友善得近乎于谦逊。
他允许辛西娅不对他用敬词,甚至允许称呼为他瓦尔特利——虽然辛西娅一直怀疑他只是嫌这个名字太长,影响了他们交流的效率。
在最初的几天,瓦尔特利位于沙漠遗迹中的巢穴给辛西娅带来了巨大的麻烦。
博学且善解人意的巨龙考虑到她孱弱的身体,非常贴心地为她准备好了食物与休息的床铺。
可即便辛西娅作为冒险者,在极端情况下对于生存条件的要求已经低得令人发指——席地而眠,连吃半个月干粮都属于正常操作,极端情况下,她甚至喝过地精营地散发着诡异气体的汤。
但不知道屯放了多久的,比烧壁炉的木柴还要干燥的肉干,和碎石铺就的床铺还是太超出她的承受极限了。
他很友善,所以在辛西娅面露难色之后,瓦尔特利立刻了然,振翅飞离巢穴,然后带回了一些古怪的织物。
放心,不是裹尸布之类的。
辛西娅所谓的古怪是源于那些丝绸奇异的质感与编织的纹样。
瓦尔特利自豪地表示,这是近万年前失落的古文明——耐瑟瑞尔时期的遗物,他也是花了大力气才从一条蓝龙那里抢到它。
顺理成章地,他开始讲述和那条蓝色傻X的英勇而智慧的战斗经历。
历时长达一天一夜。
这里说的是瓦尔特利讲故事的时间。
故事里的那场战斗只持续了一个小时。
众所周知,他很友善。
因此发现在饥饿,寒冷,和疲惫中快昏过去的辛西娅时,他贴心地用巨龙玄奥的魔法抹去了她的倦意与不适,并用精纯的魔力维持了辛西娅生命的运转。
好消息是,辛西娅不要吃那些可怕的,年纪可能比她还大的肉干。
坏消息是,她整整两年间都再也没有正常进食过。
以至于后来回到人类社会中,她花了近一个月才成功适应进食这项活动。
瓦尔特利对此感到抱歉,但他坚持沙漠是一个非常脆弱的生态。
所以他学会了捕捉空气中的魔力来维持生存,而非捕猎。
他希望辛西娅作为他的朋友也加入到这种生活方式中,为这个世界减轻一点负担。
只有在某些清晨,他会去舔舐灌木枝头凝结的露水做零食。
辛西娅跟着他试过,她没感觉这和造水术产生的水有任何口味上的区别。
比起露水本身,她觉得瓦尔特利这么一头庞然巨兽小心翼翼地探出高热的舌尖,灵巧而迅速地在叶面晶莹的露珠蒸腾前,将之卷入口中的画面更令她惊叹。
但瓦尔特利坚持这些露水更为甘甜,蕴含着月夜的魔力。
不过他很友善,且可以包容朋友因迟钝而产生的不同意见。
一切看起来是那么温情,瓦尔特利会满足辛西娅的绝大部分要求,即便他很难理解,也会装点洞穴,尽力让他的朋友获得更舒适的生活。
毕竟谦逊和友善是他最大的美德,他的博学都需要排在这两项后面。
然而辛西娅很快意识到,瓦尔特利的友善和谦逊背后,潜藏着一个足以吞噬任何凡人理智的无底洞——他那永不枯竭、毫无边界的分享欲。
这种分享欲,远超辛西娅作为吟游诗人所能理解的任何形式的交流或倾诉。
它不是对话,而是单方面的、裹挟着金属粉尘和巨大声浪的信息泥石流,日以继夜、永不停歇地冲刷着她脆弱的神经。
瓦尔特利不需要深思熟虑的回应,但他极度渴望——或者说要求即时反馈。
一个眼神的飘忽、一次迟了半拍的点头,都会引来他关切的询问:“哦!我亲爱的辛西娅!你是否对这个关于沙虫肠道菌群多样性的观点感到困惑?让我再详细解释一遍……”
或者:“哈!你也觉得那个地精的笑话很妙对吧?我再来一个!”
辛西娅被迫进化出了生存本能——一套高度自动化的“嗯嗯嗯系统”。
她的喉咙发出恰到好处的升调“嗯?”表示疑问,降调“嗯。”表示理解,短促的“哈!”
配合僵硬的笑容表示被逗乐,以及漫长、空洞的“嗯……”表示正在深度思考。
她的灵魂常常飘在洞穴顶部,冷漠地看着自己的躯壳在丝绸堆上尽职尽责地扮演一个会呼吸的点头娃娃。
而瓦尔特利对分享的细节有着近乎偏执的热爱。
描述一只路过的甲虫,他不仅要精确到它有几条腿、哪条腿的关节处有一小块斑点——他认为那是“命运的烙印”,还执着于推测它的虫生目标、模仿它爬行时沙粒发出的细响——并即兴用低沉的嗡鸣模仿了一段。
最后他还会为这只甲虫虚构一个横跨沙漠寻找失散伴侣的悲情故事。
辛西娅觉得自己的大脑像一块吸满了水的海绵,再也塞不进一丝关于甲虫的信息,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瓦尔特利用热情的口水继续将它淹没。
这种折磨不仅是精神的,也是物理的。
瓦尔特利巨大的声音在洞穴里回荡、轰鸣,震得碎石床上的小石子都在跳舞。
他那带着金属和硫磺气息的灼热鼻息,是每一次分享时无法逃避的背景气味。
最可怕的是他演讲时闪闪发亮的、充满期待的融金般的眼睛,像两轮永不坠落的太阳,直勾勾地锁定辛西娅,剥夺了她任何“没在认真听”的侥幸心理。
睡眠?那是一种奢侈的幻觉。
瓦尔特利似乎不需要休息。
或者巨龙的睡眠周期本就是以百年为单位的。
在辛西娅好不容易在丝绸堆上蜷缩着合眼时,他会突然想起一个绝妙的点子,迫不及待地用尾巴尖,非常轻柔地戳醒她:“辛西娅!快醒醒!我刚刚顿悟了沙丘移动和命运无常之间的隐喻关系!你得听听这个!”
作为博学的吟游诗人,辛西娅的知识储备在某些时刻反而成了酷刑。
她能听懂瓦尔特利大部分夹杂着龙语、古语和生造词的滔滔不绝,能理解他那些跳脱逻辑链条中隐藏的联系。
这份理解,让她无法像真正的傻瓜一样完全屏蔽信息,反而被迫更深地卷入这场由龙主导的、永无止境的思维风暴中。
她感觉自己珍贵的知识储备正在被无数毫无价值的龙类呓语污染、覆盖。
使命感和面子带来的短暂荣光早已在黄铜龙无休止的分享中磨得粉碎,只剩下一个在丝绸堆和废话洪流中苦苦挣扎、眼神日渐空洞的吟游诗人。
支撑她活下去的唯一念头,变得无比清晰却也无比渺茫:找到机会,逃离这个地狱。
哪怕要永远迷失在沙漠或者冰原中,也比永远当一头黄铜龙的最佳听众强一万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