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一直到坐进辛恒家的车里，他们牵在一起的手都没有松开。
  受了伤的林素纯好像格外敏感脆弱，很反常地被牵动着情绪。她已经记不清离开病房时的情景了，因为目光所至里，只有辛恒那神情认真的侧颜。
  像是在对待什么天大的事，这对他来说，是无比重要的。
  拉着林素纯的手，辛恒带她彻底逃离了那片满是打量与审视的尖利沼泽，而后避开灼人的烈日，钻进大厅门口的车里。
  司机很有眼力见地下车去了别处，密闭的车里只剩他们两个，无言地坐在后座。
  贪恋的温暖在此时变成温床，相贴手心之间忽然长出纠缠的曲线，将他们两个本不应该这样的人，紧紧地缠绕在了一起。
  或许也不是谁都一样，林素纯想。脑袋变得昏昏沉沉的她，不经意地将低垂的目光抬起，又看向辛恒，刚好对上了那双看她时总是透着冷淡的眼睛。
  四目相对的那一瞬，辛恒沉着脸冷哼一声，然后松开了林素纯的手。
  温暖在掌心分开的片刻，融入空气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让人惊觉车里是有些冷的。前排空调格栅中，细密的冷气还在奔涌而出，无孔不入地刺破又侵入让人晕沉的美梦。
  已经习惯在冷意中坠落的林素纯望着辛恒，过了几秒，才呆呆地收回自己那沾上温暖的手，同时也将脑海里一闪而过的想法偷偷藏了起来。
  “疼吗…？”辛恒低声问林素纯。他并不是不想牵手了，而是用刚刚牵着她的手，轻抚上她的侧颈。
  掌心覆盖着几乎要占据她细细脖颈的纱布，熟悉的温度变成手指的形状，好像会透过那层棉纱来安抚一直隐隐作痛的伤口。
  林素纯眨了眨眼睛，还是没忍住，软声说疼。
  辛恒一怔，她不会对他说谎，所以是真的疼。
  这个认知让他一时忘记了方才持续不断的生气和窝火，心底陡然泛起隐秘的咸涩闷痛。
  面前的林素纯还是好乖的模样，脸上隐约带着一点受伤造成的病态。他低下眼睑，去看她的伤口，自欺欺人地以为掩饰住了眼里的心疼。
  指尖轻颤着揭开医用纱布的一角，辛恒看见下面藏着的半截红痕，有些泛肿。像是被利器划伤的，很是新鲜的颜色，在白皙的皮肤上显得格外明显。
  前天和路久逛街的时候还好好的，只是一天没见，林素纯就搞成了这个样子。辛恒看得直皱眉头，他又问她：“这是怎么回事？”
  这个问题没有得到语气软软的回答，因为林素纯在思考。她脖子上的伤口涉及到许多不为人知的事情，整段故事讲出来只会让人不开心。她不知道辛恒想不想听，所以到最后还是决定保持沉默。
  面对辛恒，林素纯的态度是除了说实话，还有不讲话。
  听到不想回答的问题，她一律闭嘴装小哑巴，一双含水的眼睛就那样安静地看着辛恒，好像再多问一句就是他的过错。
  等了半天也没见林素纯回答，辛恒心中的疼惜裹上一层恼怒。总在她这里无法控制情绪的他，又没好气地口不择言：“不说你就憋着吧，我也没兴趣知道。”
  可是刚说完就有些后悔了。他抿住嘴，轻轻地将自己刚才撕开的胶布重新粘了回去，用以继续保护她的伤口。
  见辛恒面无表情地收回他的手，总是猜不透他情绪的林素纯只会感觉到自己又讨人嫌了。
  不知怎么，情绪很少起伏的小机器人忽然也有点气恼。她心里油然了一股莫名火，可说话的语气还是软绵绵的，她同辛恒说：“今天谢谢你啊，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嘴上说着告辞的话，林素纯往自己这边车门的位置靠了靠，打算开门下车，离开这里。
  辛恒看着她愈发病弱的侧脸，只觉得心里更加不舒服了。他伸臂，再次抓住她的手，将又要离去的瘦弱身影拉回到自己的身边。
  包在掌心的手又回到了最初冰冷的温度，总不知道该怎么对她才好的辛恒，无可奈何地叹一口气，只好将语气放柔一些，说道：“你要走去哪啊？我送你…”
  当然是走去没有你的地方。林素纯在心里拟出这句话，正要冷冰冰地开口，却听见靠近辛恒那边的车窗玻璃被轻轻敲了几下。
  这轻浅的声音，暂时打断了二人之间微妙的僵持。辛恒闻声看去，见是熟人后，便转而抬手控制着车窗降下。
  他的另一只手仍然是紧紧地握住林素纯的手，不愿松开，像个负气的小孩一样。林素纯想瞪他，但是因为歪头，牵动脖子会疼而作罢。
  车窗外是一个坐着轮椅的女孩，二十出头的年纪，耳间挽着一条麻花辫，穿着质地柔软的亚麻连衣裙，面庞秀丽且温婉。
  在车窗缓缓下降的过程中，林素纯听到收起情绪的辛恒对着女孩礼貌地喊了一声“宛笙姐”。而后她看到他微微把头侧向自己，轻声对好似局外人的她介绍眼前这位发小的姐姐。
  她愣了一下，不由地望了一眼辛恒的神情。在那种毫不掩饰的坦荡里，她慢慢反应过来，作为辛恒的朋友，软声地同薛宛笙问好。
  薛宛笙冲林素纯笑了笑，她看着这两个从病房里跑掉的小朋友一前一后地坐在墨色的车窗后面，有些疑惑：“怎么还停在这里了？你们不是说要去看电影吗…”
  去看电影是辛恒刚刚用的离开说辞。正忙于和林素纯生闷气的他都忘记这回事了，所以有点尴尬地笑了一下说正就走，而后他又带着些关心问：“你怎么一个人出来了？澜川哥呢？”
  薛宛笙柔声说：“他去找阿昀了，我下来等他们。”正说着，她忽然微微侧目，莞尔一笑，又道：“好巧，正说到你呢，你就回来了。”
  从林素纯坐在车里的角度看去，一个男人的身影快步走到了薛宛笙的轮椅后面。唯一站着的他，将手放在轮椅的手握上，只能让人看到一截衬衫袖子。
  是一尘不染的白色，几乎没有褶皱，上面的银质袖扣泛着冷光，看起来有点不近人情。
  男人带着些笑音接话道：“是吗？那我来的正是时候…”让人意外的是，他的声音却是那种很温柔的音色，从明媚的车窗外传来，有点像在讲儿童故事。
  林素纯在一旁听着，有点混沌的脑子里想到了些什么。她记起方才在病房里，见过这一对很是相配的年轻男女，他们也是来看望小病号的。
  听若若说是邻居姐姐和她的准未婚夫，最近刚从国外回来。
  辛恒跟他们很熟，手臂搭在车窗上，聊天时满脸轻松的笑意。
  这是林素纯很少见到的神情，她安静看着他嘴角扬起的样子，察觉到他又要侧过头来之前，轻轻地别开了眼。
  在林素纯暗暗祈祷辛恒没有注意到自己视线的下一秒，就听到他笑着说：“宛笙姐，这次我们真得走了，再不走的话，看电影就该迟到了。”
  薛宛笙能看到他们牵在一起的手，所以很是了然地打趣道：“走吧走吧，和你的小朋友注意安全。”
  叮嘱完弟弟妹妹，她又歪过头，同身后一直不怎么说话的男人温声说：“我们也走吧，我看着阿昀都快贴在车窗上睡着了。”
  伴着男人温和的应声和轮椅滑动的声音，他们二人一起往停在后面的那辆车走去。与此同时，辛恒也关上了车窗，车里又只有他和林素纯两个人了。
  意料之外的熟人相遇将刚才车里那股令人不愉快的气氛驱散了大半。今天脾气小小的林素纯趁着辛恒给司机发消息的功夫，轻轻地抽回自己的手。
  放任这种小动物行为的辛恒发完消息后，瞥了一眼林素纯似乎在暗自生气的笨样子，莫名地冷静了不少。
  想着不如做实了随便找的离开理由，辛恒伸手捏捏受气包的腿，说道：“别自己走了，一起去看电影吧。”
  “不去，我要回家。”立刻把腿收回来的林素纯说，她声音虽小，但意志坚定。
  辛恒也只是建议，见林素纯没答应，便耸了耸肩说：“好吧，那就送你回家。”
  这种很好说话的态度引起了林素纯的警觉，她没有看辛恒，反而是有些累地低着脸，脸上一副不信任他的表情，她小声说道：“你不要骗我。”
  自认为人还不错的辛恒顿时感到冤枉，他皱眉反问她：“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虽然自己记性不太好，但林素纯还很认真地帮骗子本人回忆：“那一次，在楼道里。你明明说我乖一点，就快点结束。我很乖的，但你还是弄到半夜才放过我…”
  把性爱记忆讲成了事实陈述，估计也就她这个神人能做到。
  辛恒听着林素纯说的，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当时她被自己操哭的那副可怜模样。确实很乖，还软乎乎的，总让人想再欺负她一下。
  他有点内疚地摸摸鼻子，但是还要继续逗她：“那今天只做一次吧，这次我绝不骗你。”
  林素纯被这突然的话题转移弄得有点懵，她摸摸脖子上的纱布，努力摆出自己最严肃的态度拒绝：“不行…我还在经期，不可以做。”
  受气包连抗议都是傻傻笨笨的，辛恒忍着笑意放过了她，但语气一如既往带着一点恶劣：“这次也是骗你玩的。你都这么可怜了，我还要做，那我可太不是人了…”
  我可太不是人了。林素纯选择性地听到了这几个字，堵着的心里稍微舒服了一点。
  谈话暂时进入终止，恰逢司机回来了，他打开车门，尽职坐上主驾，车里的氛围也适时地安静了下来。
  大概是因为今天大半天一直紧绷着，在车子启动中放松下来后，林素纯只感觉脖颈更疼了，她的脑袋里也跟着愈发得不清明，没忍住地喃喃道： “你看，你又骗我…”
  声音像一片被撕下的小小糖絮，正无聊玩手机的辛恒没听清，轻声问她在说什么。
  装作没听到的林素纯不再回答，又困又累的她向外挪了挪，然后微微侧过身。在找到一个不让自己脖子那么疼的位置后，才像只找到窝的小狗一样，安心地依靠着椅背，没有再动。
  只是短短的几分钟，待辛恒按下锁屏，再看向林素纯时，她已经靠着车窗睡着了。
  靠着有些发热的车窗玻璃，但她还是睡得很熟，只露出半边的脸上染了点红晕，小小的一团身影，蜷缩在后座那个离辛恒最远的位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