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遥控器后，闻妄雪坐在床沿，双臂环抱膝盖，下巴抵在膝上。
  身上穿着的柔软羊绒衫是母亲为她换上的。坠落时留下的伤口已全部愈合，皮肤恢复了以往的光洁。
  距离她被莉娜从废墟里救出来，已经过了将近一天。
  母亲几乎是第一时间就赶到，为她疗了伤，然后便把她带来这间房。那之后，母亲、莉娜还有几个她不认识的吸血鬼，就一直在外面忙着讨论。
  这里应该是吸血鬼的某个秘密据点，外头设有多重安保结界，守卫看得极严，透着生人勿近的冷硬。
  然而内部却与外部截然不同，布置得意外舒适。灯光柔和，脚下的地毯柔软，空气里还飘着淡淡的安神香薰。
  房间里很暖和、安全。
  可闻妄雪却只觉得冷。
  她脸色苍白，眼神空荡得没有焦点。
  刚才电视里中年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声仿佛还在耳边回响。
  陶雨……
  她用力闭紧眼，把脸深深埋进膝盖里。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模糊的交谈声。
  闻妄雪的睫毛轻轻颤动。
  她慢慢松开双臂，撑着床沿站起身。双腿有些发软，只好扶着墙壁，一步一步地挪向门口。
  她走到门前，停下。
  门外，母亲和莉娜的对话断断续续地传来——
  “……我不希望再有下次，她不该受伤。”
  “……对不起，董事长。是我的失职。但夏刚霆实在……小小姐是钥匙，他怎么敢把她也置于险地？他是疯了吗？”
  “他本就毫无理智可言……计划已经启动了，接下来不会太平……莉娜，你也该去你该在的位置，藏好了……”
  “是……我明白。”
  门外静了几秒。
  “董事长……那个计划……真的要继续吗？小小姐她……恐怕不会……”
  短暂的沉默。
  “我们按计划行事。”
  闻妄雪推开了门。
  门“吱呀”一声打开。
  门外两人的对话戛然而止，同时朝她看了过来。
  莉娜脸上闪过一丝错愕和尴尬。母亲则只是静静望着她，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小小姐，您醒了。”莉娜先开口，表情有些不自然，“身体感觉怎么样？”
  闻妄雪的目光越过她，落在母亲身上，点了点头，说：“我没事。谢谢你救了我，莉娜。”
  “这是我该做的。”莉娜看了眼闻夙渊，识趣地欠了欠身，“董事长，那我先去处理后续。如果您有任何吩咐，请随时通知我。”
  说罢便转身离去，把空间留给了这对母女。
  房间里只剩下闻妄雪和闻夙渊两人。
  闻夙渊看着她，神情柔和了些。她走上前，抬手抚上女儿的额头，探测她的状况。
  “还疼吗？”她问。
  闻妄雪摇了摇头。
  空洞的眼眸里终于浮起一点压抑已久的情绪，眼眶逐渐泛红。
  她将额头抵在母亲温暖的掌心里，轻轻蹭了蹭。
  “……只是，有点难受。”声音颤抖。
  她抬起头，仰望着母亲，眼里的脆弱与依赖几乎要溢出来。
  “妈妈……”
  “到底发生了什么？”
  闻夙渊的手指缓缓下滑，轻轻摩挲着她苍白的脸颊。片刻后才放下，开口：“夏刚霆，猎人夏家的家主，想夺权。”
  “这场计划的第一目标，是夜族。之后，便会是这个国家。”
  “近期的恐袭，包括你所遭遇的那起，都是他一手策划的。”
  “策划……”闻妄雪喃喃重复，拳头一点点攥紧。
  脑海里闪过电视上冰冷的伤亡数字，闪过陶雨那双失去神采的眼睛。
  “你们刚刚说的钥匙……是我吗？”
  “是。”闻夙渊没有否认。
  “那是什么？”
  “他们需要你来激活所谓的原初源泉。一旦开启，便能获得几乎无穷无尽的、足以毁灭整个夜族的原初之力。”
  “为什么是我？”闻妄雪茫然地问，只觉得荒唐得离谱，“我……我明明只是个普通人，他们是不是搞错了？我怎么可能——”
  话没说完，她忽然顿住了。
  废墟中，掌心爆发出的那道白光……
  “我在废墟里的时候，”她看着母亲，声音干涩，“好像……释放出了一种很奇怪的力量。”
  她的脸一点点褪去血色，一个恐怖的猜测逐渐成形。
  那个被袭击的商场……会不会是为了……故意逼出她的力量？
  “他们……他们是不是就是为了这个？”闻妄雪的声音控制不住地发抖，“所以他们才选了那个商场……所以陶雨才会死……那些人……是不是都是因为我才……”
  她说不下去，痛苦地摇头，想把这个可怕的结论甩出脑海。
  闻夙渊平静的神情终于出现了明显的裂痕，眼里闪过一丝震惊。她立刻捧起女儿的脸，闭眼凝神，开始探查。
  她能感受到女儿体内确实残留着一丝纯净的原初力气息。但再想深入，却像被迷雾挡住了。
  吸血鬼与原初之力本就天生相斥，她无法感知到太多。
  她放下手，神色复杂地看着眼前濒临崩溃的少女。
  “妈妈……”闻妄雪崩溃地抓住她的手臂，“我到底是什么？！”
  “我不知道。”闻夙渊诚实地回答，“我只知道，你很特殊。”
  闻妄雪茫然地看着她，似乎无法理解这个模糊的答案。
  “那……他还会再来找我吗？”她颤声问，“我们，我们该怎么办？妈妈，你要怎么做？夜族有计划了吗？”
  可这一次，闻夙渊却迟迟没有回答。
  房间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闻妄雪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她看着母亲的眼睛，心中的不安涨到了顶点。
  “妈妈……？”
  闻夙渊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她。许久之后，才终于开口，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柔：“小雪……”
  可她接下来的话，却比寒冰更冷。
  “长老会的决议已定，我们会把你交给夏刚霆。”
  闻妄雪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母亲，大脑一片空白，半天没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
  “……你说，什么？”
  “交给谁？”她的声音止不住地发颤，“夏……夏刚霆？！”
  “这是长老会一致的决定，”闻夙渊解释道，仿佛早料到她的反应，“这是根据我们的情报，目前最优的解法。”
  “最优的解法？”闻妄雪愣住。
  她的情绪终于失控，狠狠推开母亲，往后踉跄了两步：“你不怕他们直接用我开启源泉吗？！”
  “他们暂时不能，”闻夙渊的回答冷静得近乎残酷，“激活源泉需要的关键法媒，一直被永夜集团牢牢卡死。夏刚霆需要时间去重新打通。”
  “所以这就是你的计划？把我送过去，然后祈祷他们动作慢一点？！万一他们早就暗中备齐了材料呢？！万一他们拿到我就立刻启动呢？！而且启动到底需要什么？折磨我？抽我的血？剖开我？还是……杀了我？！”
  面对女儿一连串的质问，闻夙渊只是垂下眼眸。
  “我不知道。”
  顿了顿，又补充道：“他们不会——”
  “你能完全保证吗？！”闻妄雪死死盯着她。
  闻夙渊怔怔地看着少女，最终还是移开了目光，低声道：“任何计划……都会有风险。”
  “只要你一天还在我们手中，猎人便会持续对我们发动不死不休的战争。在绝对的数量优势面前，夜族迟早会被清除。”
  “这座城市已经被他们布下了巨大的封城结界，谁也逃不出去。”
  闻妄雪的心一点点沉入海底。
  她听懂了。
  “我是个烫手山芋。”
  她喃喃自语，脸上彻底失去血色，“所以……你要把我这个麻烦……甩出去？”
  闻夙渊没有回答。
  半晌，她似乎想解释：
  “只是暂时的，我会把你接回——”
  “暂时的？！”闻妄雪终于崩溃，眼泪决堤而下，“就像六年前一样，对不对？！在你眼里我到底是什么？一个可以随时扔掉的工具吗？！”
  “昨天我被困在废墟里，亲眼看着有人在我身边死去！陶雨的血……就溅在我脸上！她的身体……就在我身边一点点变冷！你知不知道我会害怕啊妈妈？我不想去！为什么你要再一次把我抛弃？！你不是答应我不会再离开了吗？”
  “小雪——”
  “求求你……”她哭着扑上前，紧紧抓住母亲的衣袖，退回到了最卑微的姿态，“别送我走好不好……？一定还有其它办法的，对不对……求求你了……”
  面对女儿的崩溃，闻夙渊只是静静地站着。
  她的沉默，却比任何回答都更残忍。
  “如果我拒绝呢？”闻妄雪停止祈求，转而抬起头，双眼通红地逼视母亲，“如果我就是不去呢？！”
  母亲依旧看着她，神情温柔，眼里甚至带着深切的歉意。
  但她没有丝毫动摇。
  这一刻，闻妄雪明白了。所有的希望都熄灭了。
  于是她停止哭泣，松开了紧抓着衣袖的手。
  “我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对不对？”
  闻夙渊垂下眼眸，没有与她对视，算是默认。
  闻妄雪自嘲地笑了笑。她后退一步，用力擦干脸上的泪水。
  哭有什么用呢？眼泪是给会心疼你的人看的。
  显然，这里没有这种人。
  她平静下来，声音冷漠：
  “告诉我你的全部计划。”
  “可以。”闻夙渊点头，声音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但在此之前，我需要先在你身上设下一道防护咒印。”
  “你怕我背叛你？”闻妄雪冷笑。
  “不是……”闻夙渊下意识向前一步，想伸手安抚她，“我怕他们有办法让你在无意识中开口。”
  闻妄雪却侧过头，避开了她的触碰。
  那只手只能僵在半空，最终慢慢垂下。
  闻夙渊望着少女决绝的侧脸，愣了愣。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终究只是闭眼，将情绪压了下去。
  沉默间，少女眼里原本盛满的爱意与依赖彻底褪去，只剩下冷漠与空洞。
  “我明白了。”她淡淡说。
  “我会按你们的计划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