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在不知不觉中渐渐暗了下来。
  她们也从相对热闹的主街，拐入了一条更为僻静的林荫道。
  头顶那对黑色猫耳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晃动，闻妄雪呼出一口白气，看着脚底的白雪。
  这里的雪更厚实一些，踩下去会陷入到脚踝，软绵绵的，像是踩在云端。
  因为儿时的经历，她被迫早早戴上成熟懂事的伪装，习惯了用冷淡来包裹自己。童年时期比较孤僻，从未有过像现在这样放松地出来玩的心思。此刻看着雪靴每一次抬起都溅起一片雪沫，她竟觉得有些新奇。
  想起这一整天母亲戴着那对与她气质格格不入的白色猫耳，任由她摆布拍照时的可爱模样，一股久违的玩心升起。
  两人原本并肩走着，她却忽然落后几步，弯下腰，飞快地团起了一个雪球，猛地将雪球朝着母亲的后背扔了过去。
  “啪”的一声轻响，雪球准确地砸在了母亲深色的大衣上，瞬间散开成了一团雪沫。
  闻夙渊停下脚步，缓缓转过头，目光落在自己肩上的雪印，眼中难得透出一丝茫然。
  其实作为强大的纯血，在雪球离手的刹那，她便已察觉到。以她的能力，完全可以轻易避开，或者让雪球在半空中直接消散。然而，当意识到那雪球似乎来自女儿时，那股瞬间升起的闪躲本能便被她强行压了下去，任由那团雪球落在自己肩上。
  就在她还在思考这个行为时，少女便已经又迅速团了几个雪球，甚至还颇为得意地在手里掂了掂，笑道：“打雪仗……妈妈知道是什么吗？”
  见母亲只是看着她，没有下一步动作，闻妄雪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嗯……其实我也没玩过，也不太懂……”她顿了顿，又小声补充了一句，“但看别人玩得好像都挺开心的，好像……是要互相扔雪球……？”
  打雪仗？闻夙渊脑海中模糊地闪过一些人类小孩吵闹又似乎毫无意义的玩乐画面。
  闻妄雪看着母亲那副似乎真的在认真思考的模样，轻声问道：“所以……妈妈愿意陪我玩一下吗？”
  然后，不等母亲回答，她便笑着将手里新团好的雪球再次朝母亲扔了过去。
  闻夙渊看着女儿那双似细碎星光般明亮的眼眸，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那几个清晰的雪印，沉默了片刻。
  当少女再次朝她抛出雪球时，她忽然抬手，以一种快到几乎看不清残影的速度，将那雪球稳稳地接在了掌心之中。
  接着，她也学着闻妄雪的模样，弯腰从地上抓起一团雪。
  再然后，她模仿着少女的样子，将雪球扔了出去。那雪球飞行的轨迹相当精准，像是计算好了一样，最终却只轻飘飘地落在了闻妄雪的脚边，丝毫没威胁力。
  闻妄雪：……
  “你要朝我身上扔呀！”
  “而且，要用力一点。像……像我这样！”
  说着，她又团起一个雪球，这次似乎是想做个示范，稍微用了点力气，将雪球直直地朝母亲的胸口砸去。闻夙渊依旧没有躲，任由雪球砸在胸前。
  她望着女儿那带着几分教导意味的认真表情，眼底泛起一丝连她自己都未能察觉的涟漪。
  她再次团起了一个雪球。这次，雪球扔出去的力道明显增强，让闻妄雪惊呼着才勉强躲过。然而，还没等闻妄雪站稳，紧接着又是一枚雪球，这次直接命中了她的脸。
  闻妄雪：！
  她狼狈地抹了下脸上的雪，却在睁开眼睛时发现母亲手中已经又多了一团新的雪球，还朝她笑了下。
  闻妄雪：……
  是挑衅！
  于是她再次弯腰去抓雪，准备反击。
  ——
  不知在雪中玩了多久，雪花已沾湿了闻妄雪额前的碎发，也落满了她纤长的睫毛。
  当她想再次去抓雪时，脚下却忽然被一块凸起的石头绊了下。她惊呼一声，身体失去平衡，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几乎是在她失去平衡的瞬间，一直看似随意应对的母亲，身形却如鬼魅般一闪，瞬间便出现在她面前，长臂一伸，稳稳地将她即将摔倒的身体揽入怀中。
  闻妄雪惊魂未定，下意识地紧紧抓住了母亲胸前的衣襟。因为刚才的追逐和玩闹，她的身体还带着运动后的温热，呼吸也有些急促，脸颊更是红扑扑的，额头上渗着细密的薄汗。
  两人此刻紧密相贴……
  咦？
  是她的错觉吗？
  怎么感觉母亲的心跳好像……比平时跳得快了那么一点点？
  闻夙渊低下头，看着怀中因惊吓和运动而双颊绯红的少女。因为刚才的打闹，少女的围巾早已松散开来，露出了那截白皙修长的脖颈。
  两人贴得很近，纯血优越的感官让她能清晰地听到皮肤底下脉搏的跳动，以及——
  闻夙渊舔了舔不知何时悄然探出一点尖端的獠牙，眼底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疯狂闪烁。
  ——那股熟悉的、让她既渴望又必须时刻压制的、独属于她女儿血肉的甜腥香气。
  在两人紧贴的狭小空间里，少女血液中那股如同最致命毒品般的独特芬芳，正肆无忌惮地弥漫开来，直冲闻夙渊的鼻腔，勾起了她一直努力抑制的——
  食欲。
  她能清晰地感知到，怀中这具鲜活而温热的身体里，血液正欢快地奔腾着。每一次心跳都彷佛在她耳边擂鼓，每一次脉搏的搏动都像是在对她发出最赤裸的邀请。
  那细腻皮肤底下散发出的、独属于闻妄雪的血肉香甜，此刻因为运动后的体温升高而变得更加浓郁，更加……诱人。
  闻夙渊的眼眸幽深了许多，瞳孔已化为野兽般竖立的细缝。她的喉头滚动了一下，握着闻妄雪腰肢的手臂也不自觉地收紧了几分。
  之前女儿问她时，她诚实地回答了想吃她，但少女似乎将那份“吃”理解为了另一种偏向情欲的意思。
  她想吃了她。
  是字面意义上的，物理层面的。
  想用獠牙撕开那层薄薄的皮肤，感受温热的血液喷涌而出。
  想咀嚼那带着独特香气的血肉，感受它们在口中融化，最终滑入喉咙。
  这么漂亮的眼睛，如果一口咬下去，那清脆的爆裂声与随之而来的甘美汁液，想必口感会非常好。
  还有那颗鲜活跳动的心脏，如果能亲手将它从温热的胸腔中掏出，感受它在掌心最后一次有力的搏动，再……
  闻妄雪原本还沉浸在差点摔倒的惊吓和被母亲及时接住的庆幸中，后知后觉地发现，母亲好像……已经抱着她很久了，而且还抱得越来越紧。
  闻妄雪：？
  “妈妈？”
  她茫然地仰起头，刚想问母亲怎么了，却在对上那双幽深的眼眸时，瞬间愣住了。
  母亲的眼神……怎么怪怪的？
  那双眼睛此刻似乎染上了一层血色，瞳孔也所成了野兽般的细缝，正直勾勾地盯着她的脖颈。
  ……有点可怕的模样。
  闻妄雪的心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
  下一瞬，一只冰凉的手抚上了她的脖子，指腹在她颈侧上来回厮磨着。不知为何，闻妄雪竟本能地感到一阵毛骨悚然，身体瞬间僵住，连呼吸都下意识地屏住了，一动也不敢动。
  母亲在想什么呢？
  是要……要亲她吗？闻妄雪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冒出这个念头。虽然母亲此刻的眼神和动作都透着说不出的诡异和危险，但……但如果是妈妈的话……
  她不应该害怕的……妈妈不会伤害她……吧？
  闻妄雪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纤长的睫毛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她努力压抑着心底那份莫名的恐惧与不安，等待着那个或许会落下的吻。
  然而——
  “啪！”
  预想中的亲吻并没有到来，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冰凉结结实实地糊了她满脸。
  闻妄雪：……
  “呜！好冰！”闻妄雪猛地睁开眼，被这突如其来的冰冷刺激得浑身一颤，连忙伸手抹去脸上的雪。
  始作俑者却已经松开了揽着她腰的手，好整以暇地站在一旁，唇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下次小心点。”母亲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刚才那一切只是她的错觉。
  闻妄雪有些气恼地瞪了母亲一眼，揉搓着被冻得泛红的脸颊，轻哼道：“妈妈你……！”太坏了！怎么能这样！
  母亲拍了拍她的头顶：“找个地方暖和一下吧，想吃点什么？”
  ——
  两人最终在林荫道里的一条长椅上坐了下来。
  闻妄雪捧着一份热乎乎的巧克力甜点在吃着，身旁的母亲却什么也没要，只是安静地陪她坐着。
  她回想起刚才在甜品店里，母亲只是轻轻摇头，道：纯血没有味觉。
  是这样吗？闻妄雪当时听了，心中泛起一股莫名的惆怅。她本来还想着要精进一下厨艺，以后也给母亲做些好吃的……但现在看来，这个念头似乎也没什么意义了。
  回忆被一阵冷风吹散，闻妄雪不禁瑟缩了一下，将围巾裹得更紧了些。
  她偏过头望向身旁的母亲，轻声问道：“妈妈，我的名字里有个‘雪’字，是因为我出生在冬天吗？”
  闻夙渊看着女儿，眼神微微恍惚，片刻后才淡然答道：“嗯，你出生的那天，雪下得很大。”
  闻妄雪“哦”了一声，又忽然想起，好像再过一个月就是自己的生日了。其实她对生日并无特别感触，因为从未有人为她庆祝过。她对生日的概念，大多只来自于电视剧里那些热闹的派对，或者学校同学偶尔带来分享的蛋糕。
  久而久之，她自己也渐渐淡忘了。只是偶尔在看到手机上那个月份时，会恍然想起：啊，自己又长大了一岁。
  所以这个念头也只是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很快便被她抛在脑后。
  她又问了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比如母亲以前的生活是什么样的，比如公司最近是不是很忙。母亲都简洁作答，两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你去过南极洲？！”闻妄雪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闻夙渊微笑回应：“应该说，这世上大多数人类能够涉足的地方，我都曾踏足过。”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哦，对了，xx部落信奉的xx神，原型其实是我。”
  “……哈？”闻妄雪一时没反应过来。
  很多年前的事了。当时施展了一些特殊能力，恰巧被他们目睹，那些部落族人便坚决将我奉为神明。
  闻妄雪：……
  她一时语塞，只能默默咬了口甜点。
  其实她一直都知道，母亲的世界很大。她去过那么多地方，见过那么多奇闻异事。而她的世界却一直很小很小，小到似乎只有母亲一个人。
  那些母亲口中随意提及的“很多年前”，都是与她无关的、她永远也追逐不上的漫长岁月。
  一阵莫名的失落与怅然再次涌上心头，闻妄雪垂下眼帘，忽然不想再说话了。
  闻夙渊察觉到身旁少女的突然沉默。她微微蹙眉，试图回想自己方才的言语……是她说错了什么吗？纯血并不太理解人类少女那些复杂的心绪。
  但她想让她开心。
  回想起女儿这这一整天脸上那些或明亮、或羞涩、或带着点小得意的笑容，她觉得，女儿还是笑着的时候更可爱。
  于是，闻夙渊伸出手，轻轻捧住了少女的脸颊，迫使她抬头。
  闻妄雪茫然地注视着母亲，不明白她要做什么。
  母亲的指尖原本是冰凉的，但在触碰到她脸颊的瞬间，那份寒意却迅速消退。一股温暖舒适的热度从母亲掌心源源不断地传来，抚慰着她微凉的肌肤，让她不禁轻轻蹭了蹭。
  “咦？”闻妄雪眨眼，惊讶地望着母亲，“妈妈的手……怎么变热了？”
  “只是一些控制体温的小法术。”
  控制体温？闻妄雪忽然想起每次亲热时，母亲身上传来的恰到好处的温暖。
  “那……那以前……咳，就……那……那种时候，也是……”她结结巴巴地问道，脸颊不自觉地泛起红晕。
  但闻夙渊却听懂了，笑道：“是人类喜欢的温度。”
  闻妄雪的脸“腾”地一下就红透了。她低下头，将脸颊往母亲温暖的掌心里更深地埋了埋。
  “会难受吧……”
  会难受吗？闻夙渊心中思忖。吸血鬼天性喜冷，对于纯血而言，虽不至于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但长时间将体温调节成非自然的温度终归不是一件舒适的事。
  但这些，没必要告诉她。
  于是闻夙渊只是笑笑，答道：“妈妈是纯血，不会的。”
  “嗯……”闻妄雪闷闷地应了一声。
  望着少女那副羞涩又带着点窃喜的模样，闻夙渊就知道，她先前那点莫名的失落已然驱散。她忽然开口问道：“下个月，x城的冰雪嘉年华就要开始了。想去看看吗？”
  闻妄雪猛地抬起头，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妈妈……妈妈带我去吗？”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敢置信的惊喜。
  “嗯。”
  “要！我要去！”闻妄雪开心地笑了起来，连头上的黑色猫耳都很应景地抖了抖。
  她伸出小指，带着一丝孩子气的认真，对母亲说：“那说好了哦……拉勾！”
  闻夙渊看着少女伸到面前的小指，微微一怔，却随即也伸出自己的小指，轻轻勾住了它。
  “拉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