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后
作者:七七      更新:2025-05-19 17:00      字数:2640
  端午续
  掀开眼皮,天蒙蒙亮,翻身下地,循光而出。细雨清风,融有粽叶糯米香,推开透出微亮的厨房门,纤弱女子围着素洁的半身围裙,回眸笑看而来,皓齿明眸,温软唤她:“长安,来吃粽子。”
  “婉妹!”
  眨眼瞬息天旋地转,管长安撑坐而起,从枕下香囊里取出一张亡妻半身照,摩挲那清丽容颜,指腹来回,苍老的眼底愈发模糊了。
  “十年生死两茫茫。你先我而去,留我人间彷徨几多十年?”她言于此,低声哭哽。
  这间她们亲手盖起的砖瓦房重新翻修了,篱笆院子翻新扩建成如今庞大的叁进院落1····,她们昔年愿景一一实现,山水成趣,草木成荫,这里住着她们的子子孙孙,还有聪敏早慧的小曾孙。
  子孙环膝,岁月从容,可她的婉妹墓边的树木高出人许多,甚至足足蔽荫日益衰弱的她。
  何日重逢……管长安心生戚戚,敲打病腿。
  “母亲,您起了么?”老太太阴雨天腿疼加剧,她身边的老部下——那些孤寡之人甘心随从,雇佣中等年岁的体力富强的兵士——轮流值夜守护她。管书玉向当值早起的小秦打了招呼,听说房内有低语声,于是在门前侧耳轻问。
  ·
  “庄嫂,司令早餐想要吃白粽,可有备好?”
  “忠哥来啦?怎么没喊个小崽子来。”庄嫂从灶边锅气探出头来,对管家阿忠笑脸相迎,她一边应着阿忠叁几句家常询问,一边娴熟地起锅,卸下几座小蒸屉,吩咐女儿阿贤随管家大人送去花厅。
  途中遇到了风一样的人。庄贤眨眼分辨,一道屈篱,一道阿元。
  疑惑宅院里有如此无理的家仆,阿忠怒目。庄贤靠近替她两位好友解释:“忠爷您息怒,那两个家伙看着冒失,实则心细,上工是头等积极的。”
  阿忠点了点头。他没多问,庄贤紧着跟上,乖觉的不再讨人嫌。
  再说回后院。
  天不亮时候,后厨燃起了煤油灯。推开吱呀的后门,屈篱与阿元探头进来观察,一个瞻前顾后,一个怀揣着鼓鼓囊囊的布袋子埋头往里冲,向后厨瞥望了眼,给家里小方桌留了布袋子里的大半物品—— 一束花一盒香膏并口脂,又给小木床里趴伏着乱蹬腿脚的小子归好心翻身回来。之后闪身出去,不顾艰难翻身成功的小肉团扁嘴就哭。
  哭声一起,屈祯从厨房里转出来,大喊“屈篱!”
  “娘,我还没起!”顺走立柜里一纸袋吃食的屈篱一把捞走缩在厨房窗下偷笑的阿元。
  避开洒扫的工人,赶在太阳升起之前冲进了叁小姐的院子。是的,堂而皇之拎着袋子冲了进去。随即被蜂拥围上来,热情招呼。
  屈篱对于管虞的作息很清楚,也知道些她生育后深居简出修身养性,靠不舍昼夜的蹲点,也凭着她收拢的许多贪嘴的小弟小妹。
  “嘎吱,嘎吱”的咀嚼声如雷贯耳。
  “篱姐你还不知道吧,家主夫人端午回来,叁小姐叁餐都去花厅吃的。”
  “叁小姐不喜欢吃甜食,只是司令大人喜欢,叁小姐才陪着吃一点,往年端午前后叁日每每如此。可惜了屈大娘这么好的手艺。”
  捧着一纸袋焙年糕片的小厮塞几片年糕喂给同伴,“少说扫兴的话!”
  当红明星屈篱被他们围着,倚在回廊上,压沉秀气的眉,“那叁小姐喜欢吃什么?”
  “叁小姐并不挑食,她陪少奶奶也是吃甜食的,陪长辈便清淡饮食,也有陪哪家大小姐出去朋友小酌。比如那位蒋二、、唔唔!”
  手捧年糕片的小厮箭步窜上前,又送出一捧年糕片,动作稳准疾。他狗腿地向屈篱献计献策,“篱姐稍待待,叁小姐差不多一刻钟就回来。”
  屈篱点头。她之前有庄贤这个可以探听到前院动向的顺风耳在,了解过一些管虞的饮食洗好,方才试探过这些人的忠心,勾勾手问起正事——关于少主、少夫人和叁小姐的。
  “叁位小姐与少夫人、蒋家姐妹都是自幼结伴的,只是可惜了少夫人家中早早搬家去帝京,中途断了一折发小情分。”
  屈篱冷哼,什么发小之谊,她巴不得管虞与这些人家都断了!
  管赟为妹妹挑选的护卫团尽是聪明伶俐的,众人选派的说书代表口舌伶俐,眼色极佳。见新老大屈篱不耐,避重就轻地提了纪家大小姐与少主联姻五载,至于蒋家姐妹与二小姐、叁小姐有缘无分,甚至早年间更隐晦的传闻,都隐下不提。
  屈篱点点头,又猛地愣住,电光火石之间,一把将那说书女孩拽到跟前。“你方才说什么?ji家?哪个ji?少夫人姓什么?不是qu么?”
  众人傻在原地。因为屈篱的力大无穷,也因为她语出惊人。
  “篱姐,管宅里,除了屈大娘和你,再无同姓之人了。”
  ·
  阴霾散去。屈篱斜仰着晒太阳。她眯眯眼,看到了拨云去雾的仙子。至于身旁的花花草草,她全不入眼。
  “磨蹭好没?”屈篱带阿元早起、翘工,都为了此刻当苦力。
  阿元不十分情愿地应声。
  “管虞!”
  管虞与纪露白并肩而归,踏入院子如常与洒扫庭院的小少年点头。循声紧张抬眸时,脚下近房前。
  屈篱站在屋顶上,大涨双臂享受拂背的煦风。
  “管虞,祝愿你和顺喜乐,端午安康!”
  她话音说完,从她身上露出一只敞口的、顷刻之间被风吹破皮的布口袋。
  花瓣雨落,随风舒展,从房檐上淌着笑的少年,落到院子里,醉抚她的身上。
  花香袭人。纪露白啧啧惊奇。
  她扭头瞪大眼抓管虞神态,屏息静候花开。
  管虞沉静地抬眸,眼也不错瞧着。阳光凝在屈篱身上,妆点她的张扬绚烂。她在大声地重复喊管虞的名字。
  是比蒋栗搬出亲姐与恩怨这种更不计后果更直白的蠢法子。
  找打吗?身后院子内外看热闹的尽是阿姊信任的人。
  七色彩虹浅薄地在那傻子背后张开翅膀。
  视觉上,衣袂翻飞的清秀之人携风含香而来。身上一沉,那人撞在了她怀里,身着雨夜的那一身落魄却又明艳的喜服。
  “你想要什么?”
  那人可怜兮兮地回应,“我只要你做我的娘子。做我们孩儿的母亲。”
  管虞被她缠上身来,被她拥进床里。
  春梦如旧。
  “管虞,下次,我可以抱孩子来看你么?子归会翻身了,她很乖,让不嘬手指就不会的。”
  那傻子下屋顶,在大庭广众牵她衣角问她。宿醉起来的管虞揉揉额头,她记得她的回应很坚决冷血——“你和你的孩子,只有一个能留在我身边。”
  屈篱选择了什么?她一跺脚,红着眼睛逃走了。
  管虞下地时候,兴致缺缺扯开了一只牛皮纸包。那是屈篱丢在了纪露白脚边的。
  粽叶破掉,糯米、红豆、油栗、蛋黄沙、肉粒、去核的红枣堆挤成小山。
  她从没吃过这样的,八宝粥似的粽子。
  味道各自很出彩,却不该掺和在一起。
  不同的人生,也是一样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