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下，珀西。”温摁住他的肩，她稍稍施加着压力，好让珀西的动作停顿下来。随即，她慎重地低下目光，表示自己有事要问他。
  “在担心什么吗？”带着些许困惑，珀西停下来注视她，他的手半撑在坐榻上，碧蓝的瞳孔因着被中止的亲密，有一点悲伤。
  肯定会担心，温试着整理思绪，她现在要担心的事可多了，她正在珀西花大手笔布置的安全屋里待着。说实在的，她一直在想，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如果要调动更多的人力物力，花的是不是积分呢。
  珀西点了点头，说他确实消耗了一些和积分类似的货币。
  “这样吗？”也没什么可瞒着的，温坦白了自己的经济状况，“我欠了很多积分，所以我会担心，我们即将要做的事情，也就是复原那个女孩的灵魂，会被视为渎神而受处罚。我当然还是要帮她。但我想知道你有没有办法，规避天界的罚款？”
  是的，她来找珀西就是为了帮助那个女孩。而在珀西的帮助下，她窥探了女孩的部分记忆，她很可能和恶魔有所联系。温没有忘记，以自己现在的处境，这样的行动很可能被天界认为不够忠实，这可能比增加负债还要麻烦。
  在林温的一生中，欠钱几乎是常态。在很小的时候，她就知道要陪妈妈攒钱还债。所以她对欠下的巨额积分，一直都不是特别惊慌，她有点习惯了。
  她主要是担心，如果做了什么出格的行动被天界发现，打工赚钱的渠道会被彻底堵死，那才会陷入真正的绝望。
  “所以，你现在欠了九千积分，一直没还上。”珀西的表情很平淡。如果不是还要他帮忙办事，温其实特别想揍他一拳。
  “我很赞赏你的智慧，或者说，一种美丽的直觉。你没必要还这个钱。”
  他朝她笑了，眼里明亮的色彩不像在说谎。他说那个女孩确实和恶魔牵连很深，但温不必担心天界的处罚。因为目前两人所处的时空，不在天界的管辖区域内。
  嗯，那很好，可为什么没必要还钱？温疑惑地眨眨眼。
  “你欠的是天堂积分，如果你和我一起回去，重新在地狱登记身份，它就会由负转正的。”珀西不急不缓地解释道，“置于你手上现有的积分，只需捏造一个新的人类身份就可以保留，你可以正常地花费它们。”
  这话，让温愣在了原地。
  她不知道珀西说的是不是真的，但她是第一次意识到。即使可以转换为纯洁的天使形态，珀西依旧是货真价实的堕天使后裔。他此时的态度，和他在地狱的声望完全相称。珀西的存在，就是恶魔们为了颠覆天堂秩序留存的后手。
  温迟疑了。
  她确实不理解那些宗教上的纠葛，但从最朴素的价值观来说，在她印象里，那些反派角色似乎都是这样堕落的。
  这种事肯定有负面作用的，温努力摁压住自己受诱惑的心，珀西说的话太动听了，动听得像是骗局。
  “但如果我和你去地狱。我就见不到妈妈了，你之前也帮过我啊，你说过，你帮我恢复身体，这样我就可以去见她……”
  温说着，抬头凝视着珀西。
  “你还有在人世停留的时间，你当然可以去见她。天界的处罚，只要你和我回去就可以绕开，没什么可担心的。如果你之后还想去找她，那也会有合适的办法现身，她还是会认出你，相信你的。”
  珀西说得有理有据。
  “抱歉，我不知道…让我再想一想吧。”温尽力明朗地微笑，她不想撒谎，也不想直接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
  因为她不愿意回去。
  从珀西的角度来说，他确实在为她提供合理的解决方案。可是，把负债变成存款这种事，显然是恶魔的把戏。
  对林温本人来说，她当然没那么在意天堂地狱的属灵征战。她的想法很简单，她只是比较想，在人世间继续活下去。
  可惜，无论怎样掩饰，珀西还是看穿了她的考虑，他很熟悉她的微表情。
  “我理解你的顾虑，”他没有执着于说服她，“反正我们还有时间再考虑。”
  这些讨论难免让两人之间缠绵的氛围开始松动，至少温变得心事重重。
  珀西的呼吸也变得安静，仿佛是不想让她的心更加沉重。
  “我不会强迫你去不想去的对方。“他展现着余裕，”可既然我们都在埃及了，为什么不到附近多看一看呢，这里有最繁盛的亡者之地。何况我们等下要去尼罗河，沿着灵界的道路，很容易就可以路过金字塔。”
  他说，那不会浪费多少时间，只是在外面看看。
  凌晨的天空，是青金石寒凉的蓝，星星们像是它金色的裂纹。湿润的晨风里，珀西帮她裹好披肩，让温暖的羊毛环住她身体。
  沙漠，无比寂静，任何声音都被放大。总能听见这四周有什么东西在移动，让她有点害怕。
  珀西说，那应该是夜行动物归巢的声音，在这样空旷的地方会听得更加清晰，而且，在神圣又奇异的金字塔面前，谁都会紧张。
  两人远远地望着那壮观的石灰岩高原，林温很想说些赞美的话，因为它们确实很壮观。可她又说不出口，要是她夸了，珀西突然决定带她进去看看该怎么办，她不是很想那样。
  “所以，金字塔到底是怎么建的？”一番思考，她选了个无害的话题。
  “这的地形就是天然的地基，工人们在地面上雕刻出基岩，又用开采的石料垒高塔身。塔的外层需要更精细的食材，就用尼罗河的水力从上流运过来。”他说在二十一世纪，学者们也都了解了这个事实。
  嗯，这样。温想起来珀西说过，古埃及其实没有奴隶制。
  “说起来，第一印象里，大家都会觉得，金字塔是奴隶建的。”她托着下巴，“起码小时候，书上是这样写的。”
  珀西稍稍笑了。
  他说，那是基督教世界书写的历史。在《出埃及记》里，以色列人被迫为奴，承受各种苦役，忍受不下去的他们跟随着摩西的指引，逃离了埃及。
  “事实上，根本没有这回事。埃及没有奴隶制，反倒是基督徒想象出了这回事。好像金字塔这样的伟业，必须要靠奴役和压榨才能完成，他们没有考虑过，古埃及有着尊重工匠的传统，相信技艺是神明所赐，是先祖的祝福。被传召去建造金字塔的人，也会因劳动受到赞扬。”
  “所以，这个地方没那么可怕，至少没有奴隶的血泪。”
  他这样讲。
  温看向珀西的眼睛，那永恒的蓝色像天空一样，纯净地照耀她的心，仿佛永远不会欺骗她。
  “我知道你一定在想，活下去就是最重要的，你相信自己能找到还款的方法。”珀西的语气温柔而体贴，完全不像在蛊惑她。
  “可是，就像你母亲的欠款从来没被还清一样，这并不容易。美国天界和所有擅长压榨人的金融系统一样，它们期待的并不是全数还款，而是完美的控制。”
  “想象一下，”珀西的声音越来越动人，“你勤勤恳恳地工作，还上了所有欠款和利息。它们却又抓住了你的新把柄，用新的罪名处罚你...这不是很有可能发生的吗，你永远，都需要为它们工作了.......”
  他担忧地看着温，他说自己的建议，绝对不是出于自私，他是真的有在为她考虑。
  “你说的很对，”温眉头紧锁，“所以我也不能那么自私，我也应该考虑你的感受和心情。”
  珀西的有些惊讶，但很快也赞同地点头。
  “说起来，如果回去，地狱对你的处罚肯定也没有结束，我们还是得住在城堡里。我知道在那里，你需要用蜡烛和外界沟通。嗯...虽然连不了Wifi，但蜡烛应该可以用来接有线网。可惜那玩意特别卡顿，就算你一直只玩单机游戏，恐怕也很难及时得到新作发售的消息......”
  她是认真的，温刚刚一直在想。对待很多实际的问题，珀西好像表现得过于浪漫化了。他似乎把两人一起回到城堡，逃离现实，当作故事的完美结局。可她觉得，那样的话，珀西也不会真的开心。
  因为她严重怀疑，如此依赖现代互联网的珀西并不能回到从前。过去的珀西可以把大部分个人时间都用于看书，但现在，如果不能上网或者网速太慢，他肯定没办法承受。
  珀西沉默了。
  他应该真的没考虑过这个。
  珀西试图开口说点什么，但他什么也没说出口。
  看着珀西失语的样子，温也感到非常揪心，非常担忧。
  怎么办，她今天是来托他办事的，她不应该把局面搞得如此尴尬。
  她的大脑飞速运转，试图说点鼓励的话让珀西开心。好几次她想到了什么，却还是憋在嘴边，她没想到什么恰当的内容，能安抚他的心。
  “先去尼罗河边上吧。”珀西自己调整好了心态，“我们在一起，就可以解决很多事情的。”
  他用掌心拂过她肩膀。
  温松了口气。
  正在她决定和珀西一同离开，从灵界去到下一个地点的时候，她忽然有种奇怪的感应。
  这让她决定回头看一眼。
  唉，刚刚听到的那声音，到底算不算是动物归巢发出的响声呢。也许算的。
  远远地，她看见了那双暖棕色的眼睛。
  受挫的，哀伤的，鹿一样的眼睛。
  那是艾略特，她知道。她知道的还不仅如此。
  艾略特一定拿回了自己灵魂的完整切片，所以，她成为了艾略特真正的主人，能在这样的瞬间，彻底感觉到他的灵魂。
  朝她走来的艾略特，不仅放弃了作为人类的身份，还放弃了自己原本的身体。他这副恶魔化的形态，和过去的他不太相似，反而更像他的哥哥。艾略特的哥哥看起来更冷淡成熟，更容易被欣赏或好奇的目光注视。就连他穿着的朴素长袍，在从容的步伐中，也有种深刻的优雅。
  温真的不明白，艾略特到底在干什么，他为什么会找到这里来，他为什么开始咏唱术法了。
  此时，她身旁的珀西什么都没有做，他眼里，只有浓浓的厌恶，和轻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