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决意
作者:
空蝉 更新:2025-07-02 16:15 字数:2747
谁也没有看清她如何动作,结界金光暴涨,虎妖旋风也似从中飞出。雷鸣、虎啸、电闪,苍天碧野,共啸齐鸣。
“陵山派二百弟子听令。”阿花立于通天旋风中缓缓睁眼,额间迎春明如耀日,“诵清心咒,护苍生,勿使为魔蛊惑!”
季青梧一把擦掉唇边血痕,高声复诵:“开九天聚灵阵,诵清心咒!保护百姓!”
陵山派弟子迅速跑开布阵,秩序井然。阿花拔下绾发木簪凌空一画,虚空割出裂口,当中吼声阵阵,雷鸣隐隐。
“錞于!”赤红法力奔涌不绝,转瞬间木簪瓦解不存,阿花一头鸦发在猎猎狂风中肆意飘舞,“速来助阵!”裂口应声而开,独目白虎撼然而出,一十八妖族首领率三百妖兽,得王急召,火速奔袭。
“短腿儿狼,你跑得太慢啦。”青岚忙里偷闲,不忘调侃狼族统帅焚风,“雷声轰轰响,有替丫头挡劫雷的法子没有?”
焚风也不反驳,打散几个横冲直撞厉鬼,摇头表示无能为力。阿花瞥他一眼,腿并不短啊。
錞于一虎当先,如天将神兵,带领群虎将玉应缇的鬼影杀得七零八落;焚风的狼群诱敌深入,恶狠狠扑向玉应缇;青岚率羽族齐奏诛魔曲,羽族善音律可不是开玩笑的——大家合力围攻之下,玉应缇心力交瘁,几无还手之力。多亏阿花提前命陵山派布下阵法,以绝其后路。
魔的后路是什么?在人心一念。善念消弭,恶念升起,于是魔复得喘息之机。千万人心,便是千万种念,千万种念,便是魔千万复生之源。
阿花深吸一口气,想法渐渐笃定。
林寂正来回监督弟子们诵经布阵,听见阿花轻声唤他,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
阿花站在原地看他。初见时久病文弱的年轻人,而今步伐稳健内息绵长,动作轻捷灵活,可见身体大有好转。
我至少,救回一条命。
“眼睛好点了吧?”
阿花说不出话,目光在他周身上下逡巡。悲戚与思念经日连年,化作一团乱麻堵塞喉咙。言语尚嫌多余。
“好多了。”林寂轻声道,朝她走了一步,“他们说你肺腑有伤,疼吗?”
阿花很想说疼,但她硬生生忍住了。
“不疼,没那么严重。”她攥紧拳头,语气充斥虚浮的轻快,“本山君花大气力救你,你不可能轻飘飘地死了。你瞧瞧你,自称天下第一美男谁敢异议——”
虚假雀跃戛然而止,林寂将她轻轻揽进怀中。几星湿意滑下颈侧,他含混地低语,仿若一只伤重困兽,跪地祈求上苍怜悯。
“不许这么说。”阿花强忍脏腑撕扯的疼痛,用力回抱他,“你还说我是将军命格,不是很好吗?将军的路须得自己走,非你一人之过。今日之后,你回陵山派做掌门,痛痛快快地活他个百八十岁,知不知道?”
可他已经没有师门了。
“知道。”他艰难地从喉间挤出气息。
“我先走啦。”少女嗓音清脆暖热,像奋力拨开林荫投下的金色日光。第一次见面,她好发一顿闷气,还是大方给他分果子吃。果子是酸的,还是甜的?记忆已然模糊,怀抱的温度却是一分一秒,真切地流逝。
她抽身而去,和初见时一般无二。迅捷灵巧,隐入山林,像一阵决然的风。
不如回头看看。
阿花默念梦中教诲,当真回头望了一望。
破败民居,龟裂河床,大片平地荒废已久,杂草丛生。她分明记得,这里几年前是谷穗累累的万亩良田。小河蜿蜒而过,堤岸栽满垂柳,柔润枝条随风款摆,像少女搭过肩头的发辫。夏夜蝉鸣声声,孩童一蹦一跳追萤火虫,奶声奶气抱怨小鱼儿滑溜溜,怎么都捉不住。
就在登高望远当口,雷声再度密集,闪电紫光狰狞,迫不及待要将她劈做两截。
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阿花站起身,珍重地摸出了定海珠。
谁还没点压箱底的本事,当年她被困魔域,被邱子宁假法宝坑害,硬是逼出一手高招,方有一战之力。
“天地圜方,太一合虚。太阴北斗,入藏生泉。”阿花阖目颔首,掌心宝珠渐次泛起柔白光芒,将少女凌乱发丝和染血的面颊映出几分明洁光晕,“偏土之气,御乎清天。以吾之躯,请降神临。”
定海珠乃水族至宝,其效用大小,全凭使用者法力高低——换言之,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持着它,搅不出什么风浪。倘使落入修仙大能手中,一抬手召出位龙王都亦未可知。以阿花的修为,能唤来的只有水。临近江河湖泊居多,偶尔碰上龙王布雨,厚着脸皮挪来几朵乌云。
上有劫雷,下有魔贼,有水足够打出一条生路。
玉应缇一直分神关注阿花动向。她带来的猫猫狗狗不足为惧,唯独阵法尚且有点意思。他装做力有不逮,实则叫她放松警惕,暴露下一步意图。
如若阿花再对他动手,他亦撑不得太久。
她打伤的创口极难愈合,只能草草止血。胸口痛得厉害,他咳嗽一声,口中泛起浓烈的血腥气。爱多还是恨多,很难分得清楚。就像乱丝缠杂麻,不能安在一处,不肯狠心斩断。彼此的血滴入同一块鲛人石,她若没命,他绝不独活,到头来还是七卷八绕缠在一起,无法分离。
我应当记恨她,他想。
远处山巅一星白光腾起,玉应缇摸了摸藏在怀中的鲛人石。相恋之人同滴血于其上,此物可使二人死生同命。千年前鲛人族覆灭,其骨殖所化之石遂成奇珍,他费尽许多周折,倾尽所有才找到一小块,堪称无价之宝。婚事仓促,总觉对她不起,他特将此物寻来,滴予自己的血送作结亲之礼——他是魔,与天地同寿,阿花将血滴在石上,与他共享长生。
鲛人石静静躺在胸口衣袋内,凸出小小的凸起。他轻轻把它往怀中按了按,阿花生气也是石头脾性,好话说够一箩筐,兀自油盐不进。他贪恋望向白光闪烁的方向,似乎能抵消胸口贯穿的剧痛。
在那里,有一条天河,自空中奔流而来。
凝水成冰,灼水成雾,茫茫白雾中冷不丁飞出冰刃,没那么好对付。阿花打出数百道冰刃,抓紧时间在身旁凝出厚厚的冰晶。她从前流浪尘世,曾亲眼目睹雷电击中冻结的河面,水中鱼儿毫发无伤。至于能否抵挡劫雷,还需一试。
雷声滚过,冰晶应声而碎,就连众妖布下的护身结界亦破碎不存。玉应缇听见便悬心,忙于分神应付林寂几个来回。再望时,风雨中一枚小小黑影,已然摇摇欲坠。
他其实不算敷衍——她搬来的救兵,一一死得其所。血流漂橹,触目惊心。大堆尸山血海,有人的,也有妖的。老虎妖重伤体力不支,陵山派弟子倒了一大片,众妖兽力有不逮,难以退敌。林寂站在他们最前面,立成一株坚实的树。
“你不能过去。”他沉静地说。血顺着震裂虎口滑下,无声地滴进土里。
玉应缇眯起眼睛打量林寂,讨厌、命大又恼人的家伙,又一个被她迷了心窍的。阿花一贯招人喜爱,心肠软得要命,有意无意惹出许多风流债。纵使全无交集,只消一眼即叫她勾去魂魄。他自认如是,更何况年轻鲁莽的凡人。
玉应缇不喜在这上头与他平起平坐,阿花被雷劈得站不住,谁还有心喊打喊杀?有他延着阿花的命,横竖死不了,只见不得她受苦。他咬牙赌气恨她半晌,末了还是心软,太没出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