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作者:比格咬键盘      更新:2025-09-27 16:08      字数:3120
  “不打紧。横竖他们都知道了。”柳方洲戏谑似的挑了挑眉,一边却听话地把手松开了,只是搓了搓杜若的手指。
  杜若对他皱了皱鼻子。
  “比起这个——”柳方洲又靠近到了杜若身边,拿出歪歪扭扭的腔调来,学着《四郎探母》里的铁镜公主的念白说,“驸马,你那眼泪儿可还挂在腮边呢。”
  他说着指了指杜若的脸。
  杜若眉毛底下挂着两个桃儿似的肿眼圈,是他跪在书斋前流了一整晚的泪,早晨时就成了这般可怜模样。
  “师哥你真是唱不来旦角。”杜若扑哧笑了,难为情地用手指揩拭着眼睛。
  他哭着也不是为了被师父揭穿情事,而是为了那再也难以回还的日子。他跪着的这片砖地也是他自小练功的地方,或许今天玷污了师门,往后被逐了出去就再也不见。
  然而他也不会后悔。如今让他与柳方洲分离,就算让他剖出一颗心来也不行。
  “我入行入得巧,若是也唱旦角,现在不知是什么光景。”柳方洲说着又捏出兰花指来,在杜若面前摆了摆。
  “想来得与现在相差太远。”杜若含着笑看他。
  柳方洲总喜欢对杜若讲俏皮话,战乱以来人人自危,再次听到他的俏皮话却也觉得亲切。
  “我倒是觉得小生与旦角,唱起来像得很。”柳方洲倒了杯热茶递给自己师弟,示意他用热茶杯敷一敷眼睛。
  “京戏的像,昆戏的差得多。”杜若点头赞成,“唱混了声音也就坏了,不亮不沉的难听。”
  “你师哥唱得怎样?”柳方洲有意逗他开心。
  “你明明知道。”而杜若果然笑了。
  “我明明知道,我也要听你说。”看着杜若的弯弯笑眼,柳方洲又情不自禁靠近过去,低头想吻一吻杜若的额角。
  杜若也知道他的心思,仰起脸来在他嘴唇上碰了碰。
  “都说了……”杜若又低低地说,“仔细有人要进来瞧见。”
  “昨晚他们瞧见的难道不多。”柳方洲安抚似的拍拍他的手背,坐远了一些。
  王玉青的震怒与指责,反而让他们更加坚定了爱护着彼此的心。现在的柳方洲小心翼翼照顾着杜若的情绪,杜若也打起精神尽力不让他忧虑难过,握住彼此的手更加热切,在这漫长死寂的冬日给予对方温暖。
  “我不怕被谁瞧见。”杜若犹豫再三,还是开口说,“我只是……不知道他们会怎么想。”
  也许会有人觉得丑陋厌恶,有人觉得荒诞无稽——自古男子狎昵就令人不齿——哪怕他们同样有一颗真心,也许还更真切。
  “我知道。”柳方洲温声回答,伸手捏了捏杜若的耳垂。
  “——倒像是,《琴挑》。”杜若想了想,又舒展眉头笑了起来,“唱的是,‘长长短短,有谁评论,怕谁评论’。我的心也那样想。”
  那是他们初次登台的时候,所演出的戏目。柳方洲的眼里也拂过一丝回忆时的暖色。
  “也有一年了。”柳方洲这样说,“一年前,谁能想到……”
  谁能想到我们真的唱出了名堂,想到朝夕相处的师兄师弟两心无间,想到我们熟悉的庆昌班一夕翻覆,万劫不复。
  杜若轻轻叹了口气。
  “赶明儿天气晴快,我再给师哥唱那支‘朝元歌’。”杜若这样说,“那身新作的水田衣,还没来得及上身,就匆匆忙忙封了箱。”
  “那便好了——杜老板垂爱。”柳方洲又一下没了正形,歪起脑袋笑着,“杜老板这样热情,柳某人三生有幸。”
  “得了。”杜若笑着拿手绢轻轻抽他的肩膀,“师哥你若是戏客,咱们就真成话本儿故事了。”
  “杜老板坐来这里唱。”柳方洲一只手卷住他掷过来的手绢,手指缠着杜若往自己怀里拉,“那我才算是一等一的贵客。”
  杜若又羞又想笑,只是摇头,竟然说不出话来。柳方洲揽过他的腰,还是笑微微地把他往自己怀里带。
  说了这半天闲话,也不见有谁来。杜若干脆坐了过去,笑着把手绢往柳方洲眼睛上盖。
  “哪有你这样招待的。”柳方洲也笑着搂紧了他,“你得叫人。”
  “师哥。”杜若被柳方洲抱住,乖乖地喊。
  “不,哪能是这样叫。”柳方洲捏了捏他的腰,“你得问我——公子今儿要听什么曲子?”
  杜若有的时候不是个机灵的演员,柳方洲倒是个有耐心的、坏心思的师父。
  “我不要说。”杜若痒得往边上躲,“师哥你来演这个唱戏的,我当大老板去。”
  “那也成。”柳方洲立刻抓住杜若的手腕,将他的手往自己领口里一放,“若少爷来了——少爷今儿听个什么曲子?我给少爷唱一个《玉簪记》?”
  杜若的手被牢牢按在他筋肉紧实的胸膛上,也不知是便宜了谁。
  “我猜猜师哥——我猜猜柳老板你要唱什么。”杜若一本正经地收了笑意,手指在柳方洲胸膛上闲闲一划。
  “什么?”柳方洲忍着笑问。
  杜若也贴近到他脸侧,挑了挑眉。
  然后拿起小生的腔调,嗓音细细地唱:
  “只恐露冷霜凝,衾儿枕儿谁共温?”
  这天是冷得很,杜若倒是真想挨去和师哥同睡,还暖和一些。
  然而柳方洲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脸色腾地红了起来,不自然地把杜若从怀里往外抱了抱。
  “哪有你这样招待的。”杜若虽然不知道他存了什么心思,还是得意地凑过去亲了口师哥的下巴,学着他刚才的话说。
  “是,恕了小生我招待不周——”柳方洲捏住他的下巴,说话时气息颇有些不稳,“……别过来招我了。”
  杜若似乎也明白了什么,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脸颊上也不知不觉染上了绯色。
  “我拨一拨炉火去!”他说着背过身,急忙从柳方洲怀里坐了出来。
  “客人可还没付茶钱。”柳方洲将衣领整了整,又起了逗他的心思。
  杜若带着红通通的一张脸,不理他。
  “这一上午竟没见着几个人。”他往窗外望了望,“……师父也没再过来。”
  王玉青动了那样大的火气,恐怕不只是罚他们一场就能罢休。
  “别多想。”柳方洲也不知不觉端正了脸色,“有我呢。”
  无论如何他们不会分开。柳方洲想,他早就对自己发了誓,他不会放开杜若的手。
  一直到下午,杜若才从道琴口里听说,洪珠离了庆昌班,一路竟然是向前线去了。她住处的金银细软一概未带,只是为王玉青留了封信。
  “廿载年岁,唯余忿怨。”她写,“你我均非良人,想来未有遗恨。从前年少相逢,莫要再提。写与玉卿知悉。”
  【作者有话说】
  关于《玉簪记》,可以参看四章~
  师父们的故事会出番外的!
  第78章
  “要是在从前,这种又晴又冻的天气,正能沿着城墙溜达出去,到同致居吃一碗砂锅白煮。”
  道琴蹲在火炉跟前,一边拿火锨拨拉着灰烬,一边唠唠叨叨。
  他往炉子里埋了一块秃根白薯,正专心致志等着熟。
  “走过去的时候身上也冷了,拿起筷子在热喷喷的锅里这么一搅,香味直把人绊了一跟头……”
  道琴还在绘声绘色地吞着口水比划,将杜若听得直笑:“快少说两句吧,你那口水都快把炉子盖熄了。”
  洪珠出走之后,本就死气沉沉的庆昌班更是陷入了无边寂静之中。学徒们有的见形势不好,三三两两告了假——说是告假,其实都是自己乘早脱身,另谋活命的出路。
  柳方洲、杜若与道琴几个亲密一些的,担起了看顾班务的责任。今天王玉青仍然没有过来,杜若不敢与柳方洲同坐——生怕师父过来看到,又要动气,于是只带了道琴在大厅坐着,虽然也不会有谁来拜访这封箱了的戏班。
  道琴仍然像往常一样,贪吃多话,仿佛那日被王玉青关了禁闭的人不是他自己。
  杜若问道琴是为什么遭了罚,他也只眨巴着眼睛不说话。杜若还想问他更多的事,然而总是难以开口。
  可是道琴很聪明,聪明到有些滑头,想来对于柳方洲与杜若的关系心知肚明。
  外国人在京城扶植伪政权,像道琴这样的满族子弟成了他们青睐的合作伙伴:有着求富求权的心思,和如今已经没什么用了的前朝血脉,多数还对诗书礼乐有着了解。
  杜若暗地里猜想,道琴的族人一定会有捱不住贫苦,倒戈转向敌人的阵营。他们连道琴这样的同族骨肉都能不管不顾地舍弃,舍弃掉气息奄奄的母国,对他们来说估计也不算什么。
  而道琴滴溜溜转着聪慧的眼睛,心里不知在想什么。他如今的处境也是尴尬——唱戏的本事离出师还差得远,师父却已经音讯全无。
  “道琴。”杜若试探着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