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作者:比格咬键盘      更新:2025-09-27 16:08      字数:3209
  “杜若。”柳方洲忽然站起来,“你去找一找,你那把泥金扇子去。我记得你嫌练功麻烦,也随着公物放在了库房里。”
  杜若有些疑惑,但还是听话地照做了。
  “——也不见了!”过了没有半晌,杜若就急急忙忙跑了回来,眼里水汪汪冒出了眼泪,“是师哥送我的扇子……”
  “别忙,师哥一定给你找回来。”
  柳方洲把库房门上的铁锁卡好,脸上少见地积起了愠怒的神色。
  “有人不知道那是你的私物,也当作是庆昌班的物件倒卖了出去。”柳方洲给杜若擦了擦脸上的眼泪,“这几日又没有旁人出入泰兴胡同。”
  “师哥是觉得……?”杜若问。
  “我们去西街的当铺看看。”柳方洲回答,“看看他们账簿上,有没有孔颂今的名字。”
  【作者有话说】
  【过桥冠】宫女所用的一种形状较小的冠,和凤冠一样也有珍珠和排穗,有的还会用绒球装饰。
  第71章
  这几日来,杜若乃至庆昌班的伙伴们,都极少外出活动。柳方洲心底的怒气仿佛在那双俊眼里烧起了火,拉着杜若到了门外,却招不来黄包车。
  人力车夫们都不敢出来揽活,只怕白晃晃的刺刀会突然扎到胸膛上。
  柳方洲只能和杜若一起,徒步走着去西街典当铺。
  街上的铺户却是都开了张,听说是外国人下达的命令。勉强支撑起来的铺面却显得街景更加凄凉。
  中秋已经过了,街上见不着琳琅的花灯、明艳的桂花和垒成山似的月饼点心,众人似乎也没有拜月祝愿的意思。
  杂耍店铺前面搭着一张浅绿桌布的长桌,上面稀疏零落摆了几个兔儿爷。
  泥土木雕的兔儿爷仍然白脸红嘴,笑吟吟地端坐,背后插着威风的靠旗。
  杜若看着那张贴着泥金的兔脸,心底生出一些怀旧的伤感,走向前去唤着伙计,想要买一座回去。
  “中秋月圆的时候也已经过去了。”柳方洲拍拍他的后脑勺说,“如今的月亮也不再圆……”
  月亮失却了团圆美满的好时候,人也不能再向它许下团圆美满的愿望。
  “真是奇怪。”杜若付过钱,将那座圆圆的兔儿爷托在手里,仔细端详了片刻,“刚才瞧见这儿买着兔儿爷,我竟然想着,要买回去给道琴呢——道琴,给你买了好耍子回来。好像什么都没变似的。”
  “……”柳方洲也被他的情绪感染,抬起眼睛望着街边,不再言语。
  “呀,原来是柳老板与杜老板。”杂耍店的老板接过杜若递过来的零钱,才看清了他埋在围巾里的脸,于是堆起笑来向两个人寒暄,“方才有多失礼。”
  “您言重了。”柳方洲微微欠身回礼。
  “不知道……庆昌班现下做着什么生意?”杂耍店老板面色犹豫的问,“听说……”
  “现如今是已经封箱了。”柳方洲回答,“国难当前,实在是没有继续唱戏演出的心思。”
  “哎呀,说着的倒不是这个。”杂耍店老板搓了搓手,“这几日,商行里传出来好几件凤冠霞帔的漂亮东西,都说是庆昌班压箱底的宝贝……我还寻思着呢,怎么偌大一个庆昌班,还分箱卖物起来了。”
  柳方洲果然没有猜错。
  “事到如今还钻在钱眼里不放、说出散班的话来也惦记着卖掉行当的人,就只有孔颂今一个。”他松开紧咬着的牙关,冷笑一声向杜若解释,“更何况陷落以来,只有他还想着往泰兴胡同跑——这个势利眼干了什么,可真是难猜!”
  “师哥,我想把咱们班里的物件赎回来。”杜若点了点头,他在这个时候反而冷静了下来,“用我自己的私钱也成,我想拿回来。”
  “好。”柳方洲拍了拍他的手背,“你先回去,告知班主一声。我眼下还有更要紧的事。”
  那当然就是,要与孔颂今孔老板对质。
  要是能抓孔颂今一个现行就好了。
  那他一定要一拳打到这位管事师父的左脸上,再替项正典在他右脸上来一拳。
  柳方洲死盯着面前不紧不慢地吹着盖碗茶,等他说明来意的孔颂今,觉得心底的怒气烧得自己的骨头都在噼啪作响。
  孔颂今的私宅陈设也是富贵堂皇,满堆满放着的文玩珍宝总让柳方洲觉得阔气而庸俗。最有趣的是堂屋八仙桌上新摆了一张委命状,上面歪七扭八写着的是敌人的文字,只有孔颂今三个字看得清楚。
  孔颂今把手里的茶碗放下,看向柳方洲。手指上明晃晃的翡翠戒指闪过一丝绿光。
  “这几日班里封箱,大家也都清闲下来了,不知道孔老板忙着什么差事?”柳方洲勉强藏住情绪,先试探着问。
  “喔唷,封箱?”孔颂今呵呵一笑,“王老板果然干出这事来了?好啊,好啊。”
  “这是什么意思?”柳方洲把拳头死死按在桌角,问。
  “当然是——孔某人可不会跟着你们庆昌班活活饿死。”孔颂今摇头晃脑地背过身去,“而王老板也真是不识时务。”
  柳方洲再也按捺不住,啪地把西街当铺开出来的账目甩到了八仙桌上,青瓷盖碗都因为他的动作猛烈地震颤了两下。
  “好啦,好啦。”孔颂今笑眯眯地摇头,伸出短胖的手在空中虚虚摆了摆,“我知道你要问什么——是我把那些行头卖过去的,当然是我。”
  “既然知道我问的是什么,就给我个说法吧。”柳方洲沉声说。
  “说法?”孔颂今重新在柳方洲对面坐下,搓了搓手又是呵呵直笑,“我预先取下我分内的钱。怎么?你们王大班主一定要高风亮节,当一个罢演罢唱的业界模范,难道也要连累到我赚不着钱不成?我可不想跟着你们喝西北风!”
  “什么是你分内的钱?这难道是你分内的东西?”柳方洲狠狠一拍桌子,“孔颂今你这是在偷!无耻下流!”
  “哈,你这样的有学问有教养,怎么不去和外国人拼刀子拼命,反而在这里骂我这个华人?”孔颂今仿佛没有被面前黄口小儿的话语刺痛到丝毫,仍然在嘴角堆了一层层的冷笑,“我告诉你柳方洲,我不仅从你们庆昌班捞了一笔油水,现在的市长大人还亲自为我封了官呢!可比跟着你们庆昌班东跑西颠的强,还要处处看你们角儿的脾气脸色,赚几个窝囊钱!”
  他一心为钱,真的因利叛变倒也是情理之中,早在柳方洲拒演中秋堂会的时候就有所表露。
  只可惜这时的柳方洲心里没有想到太多,难言的愤怒与悲哀也让他想不到太多,他腾一下站起身,捏紧了的拳头直直地朝着孔颂今的面门招呼过去。
  柳方洲常年习武,又身高体壮,年近半百的孔颂今自然毫无招架之力,结结实实被打翻在了地上,茶碗也被丁零当啷一阵带翻,茶水泼湿了孔颂今的寿字苏绣马褂。
  柳方洲俯身一把抓住他的领口,挥拳还要再打。
  “哈哈哎呀,哎呀。”孔颂今脸颊上已经青肿了一大块,仍然瞪着柳方洲冷笑,“我还以为你和王大班主一样是个假清高呢!原来是个这样爱动手的货色!你们庆昌班里人人装着自己贵盛无比,眼里谁都看不起,唱了几句文绉绉的戏就以为自己有头有脸了,把我孔颂今呼来骂去,我呸!还不一样是下九流的货色!戏子就是戏子,一辈子卖笑给别人的命,还挑挑拣拣买不给洋人了?”
  柳方洲从未被人这样指着鼻子骂过,一时间怒火中烧,揪着孔颂今的领子只是把牙咬得咯吱作响,说不出话来。
  “我就告诉你吧。”孔颂今把自己的衣服从柳方洲手里一把撕出来,“你可别真以为你口口声声叫着的王大班主、洪师父是什么好东西,我孔颂今明明白白给你说清楚,《苏三起解》你又不是没学过,这洪洞县里压根没好人——一个假善人、一个老姑娘,还要带着你们说什么罢演救国!天大的笑话!”
  他呸的一声从嘴里吐出半颗带着血和痰的碎牙。柳方洲刚才那一拳着实下了一些力气。
  “送客!”孔颂今气急败坏地对着内厅喊了一嗓子。
  柳方洲把手里抱着的木箱放在桌上,里面发出了首饰碰撞独有的清脆响声。
  “你的扇子也在这里。”柳方洲对杜若说,“当铺老板原封不动退了回来,除了那顶大凤冠,并没有落到他们那里。”
  西街当铺的老板听柳方洲解释了事情经过,坚决不要柳方洲赎物的钱,说物各有主,本来就是庆昌班的物件他不能再索要钱财,日后自然会向孔颂今要账。
  “那么是……”杜若想起了孔颂今的新差事,心里登时觉出几分寒意。
  “孔颂今自己说,那顶大凤冠他卖给了外国人。”柳方洲面无表情地说给杜若听,“外国人很喜欢这些东西,就像喜欢皇宫里的壁画、古寺里的经卷一样。”
  他们不仅喜欢,还想拿回去自己用。所以用药水浸泡揭下了一张张古画,用运输机带走了一箱箱古籍,也愿意豪掷千金,从满脸堆笑的孔颂今手里买到一顶古色古香的凤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