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他终于能站在他的身边。
他的老师,他的教官,他的引导者,他的——
——无可遏制的纵情之人。
我喜欢他。
我渴望他。
我心甘情愿地……追随于他。
第43章 学生
十八年前, 京北,连家府邸。
天空灰霭,秋风萧瑟, 松针和枫叶像死去的鸟儿那样,无声地径直落下。
八岁的小南观静静立在窗前,玻璃倒映出他瓷白如玉的脸,黑曜石般深邃无光的眼珠一动不动,像一尊冷漠没有生气的塑像。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花园水池泛起涟漪, 震荡交错,枯枝落叶, 随风追逐漂泊。
一般情况下, 连家的园丁会在雇主起床之前,妥帖完美地打理好这汪瑰丽繁华的西式景观水池。
——但今天没有。
从清晨开始,整个连家便陷入了一种紧绷而高效运转的状态。凌晨四点,连太阳都还没有完全升上去,许多政要秘书、大家族代理人就前来拜谒商榷,显然是出了什么非常严峻的突发事故。
小南观看着楚家的长子快步入内,长长的眼睫下, 剔透眼珠微微一动,若有所思。
——南观在连家有一个专门的房间,装饰精巧、采光通透,窗户正对缎带般的大理石步道与叠水喷泉, 能看到连家整个府邸大门的一隅。
像连家这样的大家族正宅,对于卧室分配的布置是非常考究细致的——比如说连家家主连成毅的卧室位于顶楼中心位置, 他独子连衡的住处在二楼东手第一间。
——但南观,一个与连家非亲非故、无姻无缘的孩子,居然能光明正大、甚至是被特意授意地, 住在二楼西手第一间!
即使是偶尔来小住,但在这代连家子嗣并不繁茂的家主府邸中,这实属是第三尊贵重要的居所。
能得到家主如此亲厚青睐,以至于许多人误以为连成毅对于爱徒的亲儿子亲厚喜爱有加至极,甚至已经收了南观当义子。南观经常被京北核心圈层戏称为“南二少”,便也无可厚非了。
——但比这更恶劣、或者说更隐晦与意有所指的称呼,南观有时会被叫做“连二小姐”。
背井离乡、几乎与明江孔家断绝关系的孔霖、连成毅最为得意的门生爱徒,人类社会学领域的新锐学者,和她的学生南正钦、同为人类社会学专业的学者、同时也是她的丈夫,有且仅生育一个孩子,南观。
南观相貌标志漂亮的程度在京北是极其出名的,而且越长越开越秀气、越长越惊心动魄。第一眼把小南观错认成女孩子的,多年来大有人在。
让这么漂亮的孩子住进家族势盛的连家府邸,免不了滋生许多暧昧的揣测、掀起一阵风言风语。“连二小姐”,就是其中最恶意不堪的浑称之一。
不过这外号的始作俑者,被三年后跻身权力顶峰的老连大总督暗中找出、软胁硬威,生生逼着好事之徒给孔霖和南观当场鞠躬道歉。随后那人在京北再待不下去,几周之后便逃窜到海外,从此再不敢回到c国。
杀鸡儆猴,威吓效果立竿见影。此后没人再敢提这四个字,也有些人慢慢地回过味来——南观容貌漂亮,怀璧其罪,孔家势力再大也只在江南,更何况孔霖已经与母家不再联系,自己却已身处京北核心,难以抽身,更别提杜绝觊觎。
南观母亲孔霖委托恩师连成毅、当时如日中天的连家家主照看独子,彰显亲厚密切,实际上也是对小南观的一种保护。
比往常更多的、接续不断的人驱车停于铁门之前,脚步匆匆的成年人接受过门岗的盘查,穿着色沉正式,面色紧绷,静默急促地快步走入接待正厅。
秋风带来低沉散落的交谈声,只言片语透过窗棂门缝,传到小南观耳边。
“……坠机……”“……直升机考察,螺旋桨被动手脚……”“孔教授还在西北回不来……”“他们的孩子在连老教授家住着……”“真是可怜,这么小,他父亲就……”
南观抿紧嘴角,面色似雪一般冰冷。
叩叩。
“阿观。”低沉醇厚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难掩疲惫,但仍旧耐心而沉稳,“早饭在门口,你没有动过……身体不舒服吗?”
南观缓缓地挪动身体,一步一步地踱到门前,轻轻摁上门把手。
咔嚓。
门锁滑动,房门向里开启。
“老师,我没有不舒服。”南观仰起头,平静地与连成毅对视,“我父亲出事了,请您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连成毅自上而下地看着小南观,倏然一顿。
这个孩子比同龄人早熟太多,虽然性格内向,很少健谈,但有着近乎反常与堪称残忍的洞察力、自我控制能力和掌控欲。
南观在合唱团里轻而易举地得到了那么多孩子的追随、钦慕与支持,这种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吸引、引导甚至是支配拥趸的天赋,在他天生淡漠少语的性格底色下,显得更为震撼甚至是可怕。
“你母亲不希望我告诉你真相。”连成毅的头发梳理得体、显现出老练英挺的银灰色,深灰色的瞳孔维持着一向的平和无波。
“我想知道真相。”
“好,”连成毅点头,温和而不可抗拒地指指门口餐车上精致的早点,“先吃早饭。”
南观没有把餐车推进门的意思。他静立两秒,安静而迅速地绕过连成毅,叉起切成小块的蔓越莓可丽饼,几下塞进嘴里,又端起红茶,饮啜两口。
做完这一切,南观用手帕抿了抿嘴,背身推开门,纯黑的眼珠静静盯着连成毅。
“老师,请进。”
房间里,连成毅没有坐下,南观也没有。这对奇异的师徒维持着一个仰视、一个俯视的动作,却有种视线交汇的平视感,不像教导、训诫或安慰,反而更类似一次平常的交谈对话。
“阿观,如今距离玩家产生过了几年,你清楚吗?”连成毅站在床尾,儒雅平和地询问。
“三年。”南观回答。
“那么,这三年就是玩家与普通人矛盾逐渐产生,并激烈爆发的发酵期。”连成毅的声音非常低沉平稳,“就像一个密闭容器里逐渐膨胀的面团,总会有一天挤破最上面的密封膜。”
“我明白您的意思。”
“你父亲死于玩家的报复,是华南大区的一股蛰伏已久的势力。他们埋伏截杀从核心区派来的专门社会调研组,在直升飞机的螺旋桨上动了手脚。你父亲在内的三位人类社会学者、包括两位驾驶员,在山岭中坠机爆炸,当场身亡。”
小南观沉默了很久,他如冰雪般秀美而冰冷的脸没有一丝表情,唯有长长的、浓密的睫毛微不可查地颤了颤。
“……我明白了。”
连成毅看着小南观,许久叹了口气。
“你应该表现出忧伤、脆弱、愤怒,就像这世界上的绝大多数孩子一样。”
南观抬起眼睛,盯着自己的老师。
“即使我很难过,但和您表现出这些情绪,有什么用处呢?仅仅得到来自您的安慰,能帮我消解郁结的仇恨吗?不能。”南观平静地说,“如果面对我的母亲,我会流泪的。但面对您,我会询问——我要如何做,才能为我的父亲报仇雪恨。”
“现在很难。”连成毅摇了摇头,眼神泛出些许凝重与欣赏,就像耐心教导着自己最得意、最赏识的学生,“这里面有非常多关乎斗争和站队的问题,并不是单纯地杀了谁、流放谁就能作结的。你父亲的死,是一种难以归咎的牺牲。我相信你可以理解。”
小南观沉默。
“但阿观,在你还没有到达那个足以站在明面上掌控、支配他人的年龄时,你所能做的,就是让现阶段的你变得不再弱小。”
连成毅俯下身,直视着南观的眼睛。
“为了保护你的家人和你自身,你愿意接受严酷的军事、枪械与战斗训练吗?我会为你提供最好的资源,不会占用你平时的时间。如果你执意拒绝,我不会让孔霖知道。”
小南观黑曜石般的眼睛一眨不眨,倒映出连成毅温和儒雅的五官。
“老师,我愿意,且十分感谢您。”他的声音没有一丝波动,“妈妈有权利知道我的选择,但请您的安排,务必不要影响我去合唱团的活动。”
连成毅点点头:“我答应你。还有别的要求吗?”
小南观又低下头沉默了数秒,随后抬起头。
“是我向您询问的真相。”
连成毅微笑了一下:“你母亲不是溺爱或者拎不清的人。我告诉你,或者你主动得知,并不重要。”
“她回来了吗?”
“两天后才能回来。她还在西北做调研,即使匆匆收尾也需要时间。何况孔霖是个视工作和学术为生命的人——正因为如此,我非常欣赏你的母亲,她是我最得意的弟子。”
“但是,南观。”
连成毅伸出手臂,手腕向上,银底而闪烁着钻石多色火彩一般的铭刻蜿蜒而下,延伸流淌到他指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