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作者:安南以南      更新:2025-09-27 15:36      字数:3058
  姜时雪有几分着急,她用了点力气抓着他的手:“一年之约还没到,你若是要在这个时候送我离开,那我这辈子都不会再理你!”
  祁昀眼睫微微颤了下。
  姜时雪咬牙切齿:“祁昀,你听见了没,我这个人向来说到做到。”
  雨渐渐大了。
  雾气蒸腾,白雨茫茫间,祁昀忽然伸出手,勾住她的腰,将人带到自己怀中紧紧抱住。
  他微微垂头,下巴抵在她肩上:“嗯。”
  ***
  季琅是在十日后抵达上京的。
  今年天气冷得快,才至深秋,便已经草木凋零,冷霜凝结。
  路上行人双肩佝偻,迎着瑟瑟寒风前行,季琅单枪匹马踏街而过,来到国公府门口,叩响了大门。
  半刻钟后,老国公和季琅对坐,桌上烹着茶,水汽缥缈。
  两人议了一番事,老国公问:“既然回来了,不知会那孩子一声吗?”
  西北严寒,季琅在那边与将士们同吃同住,手指上早已生满了疮。
  他用红肿的手端起茶杯,咽下一口滚烫的茶水。
  热意驱散四肢的冰冷,季琅笑了下:“不必,待到一切尘埃落定再见不迟。”
  说完他又拧起眉:“国公,殿下当真不把阿雪提前送出宫来吗?”
  老国公抬手为他续茶:“此番你代辰毅那孩子领兵而归,徐家感激不尽,自会全力保护好你的家人。”
  季琅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眉头拧得更紧:“阿雪不愿出来?”
  他表情变了又变,最后哑声说:“罢了,她自小就是那样的性子,认定的事情就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来。”
  季琅握紧茶杯,似乎在说服自己:“我们已做万全布置。”
  一定不会让阿雪有事。
  宫中众人都道嘉明帝乃是因祸得福,自那日呕血之后,他的身子反而好了起来。
  龙体安康,众人也跟着定了心,一时间众人脸上的笑意都多了起来。
  只是有人开始坐不住了。
  长春宫,烛火昏暗,一坐一立两道影子投映在屏风之上,二皇子压低声音焦急道:“母妃,父皇的身子为何会忽然康健起来?”
  尤贵妃亦是不得其解,按照计划,嘉明帝的身子这些年已经被侵蚀得七七八八了,近来他们加了些猛药,按理来说应该命不久矣。
  难道真如太医所说,这一次呕血,反倒将污血余毒逼了出来?
  这自然不是她愿意看到的,夜长梦多,嘉明帝一日不死,总归是难以心安。
  况且自呕血之后,嘉明帝警觉不少,撤换了大批太医和宫人,如今用的膳食和药物都不假于人手,她没办法再给他的药中加东西。
  二皇子已经等不及了,这些时日他明显感觉到风向开始往太子那边转,父皇对他似乎也冷淡了不少。
  最是难测帝王心,若是父皇最后传位于太子,他又该如何?
  二皇子眼眶凹陷,整个人呈现出一种病态又偏执的状态,他咬牙对尤贵妃说:“母妃,再拖下去恐有变数,可有办法让父皇……”
  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尤贵妃咬了咬牙:“你说得没错,夜长梦多,是时候动手了。”
  当天夜里,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从宫门悄无声息离开,直奔秦府。
  尤贵妃打算五日后在宫中设宴。
  自嘉明帝身子抱恙以来,宫中便没再举办过大型宫宴。
  这一次尤贵妃似乎有心想要热闹一番,给诸多官眷都递了帖子。
  国公府,徐大夫人捏着烫金的帖子,有些犹疑看向徐辰礼和老国公。
  尤贵妃昔年与宣德皇后关系并不和睦,连带着也鲜少与国公府往来,这一次却破天荒的给她也递了帖子,实在是奇怪。
  徐松庭心中不安,对徐大夫人说:“娘你就推脱自己身子不适,别去了。”
  徐辰礼却摇了摇头:“蕙兰,要麻烦你走这一趟了。”
  徐松庭:“爹!你明知道……”
  “松庭!”徐辰礼及时呵斥他。
  徐松庭嘴唇蠕动,到底是没再说什么。
  徐辰毅又何尝不知此次宫宴根本就是一场鸿门宴,但未免打草惊蛇,他不得不让蕙兰赴宴。
  徐大夫人明白了徐辰毅的意思,她温柔拍了拍徐松庭的肩:“只是去赴个宴而已,无需担心。”
  她道:“想起来赵夫人今日约了我,我先走了,你们聊着。”
  她离开后,徐松庭红了眼睛对着徐辰毅和老国公道:“祖父,爹!徐家很可能在这场宫宴上动手,你们不能让娘去!”
  老国公一言不发。
  徐辰毅哑声说:“松庭,你二叔调来的兵就分散在上京城外,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圣上的身体你不是不知道,若非以密方吊着一口气,他此时恐怕已经卧榻不起了。”
  “哪怕秦家不动手,我们也不能再等了,这一次或许会是个好机会,尤贵妃有意试探,我们不能打草惊蛇。”
  徐松庭脖颈上青筋毕露,垂在身侧的手死死握着,颤抖不堪。
  最后他狠狠吐了一口气:“我再去找季琅确认一遍计划。”
  必须确保万无一失。
  徐辰毅没有拦他。
  待门扉合上,徐辰毅才忧心忡忡道:“圣上态度不明,若是他不站在我们这边……恐怕要再生变数。”
  老国公盯着桌案上兽首香炉燃出的袅袅青烟,不动如山。
  “任何人都有逆鳞,天子亦不外乎。”
  当夜北风料峭,宫人们瑟缩在墙角避风,偶有人经过,又立刻挺直腰背,做出认真当值的模样。
  一人脚步极轻停留在他们面前,宫人瞥见那角金丝蟒袍,忙躬身行礼:“参见殿下。”
  祁昀略一颔首,提步踏进勤政殿。
  殿内只有几个值守的宫人在,厚重的帐幔浸在夜色中,沉甸甸垂在墙角。
  偶有压抑的咳嗽声响起。
  祁昀一步步靠近帝王的寝屋,待到垂帘处,忽有剑光闪烁,横在他面前。
  祁昀面色不变,行礼道:“儿臣前来探望父皇。”
  片刻后,嘉明帝疲惫的声音响起:“进来吧。”
  暗卫如同鬼魅的影,无声无息消失。
  嘉明帝半卧在榻上,正翻着一卷书。
  见祁昀来了,他并未抬头,只是翻过手中一页书,随口问:“这个时候不在东宫呆着,来这里做什么。”
  父子二人之间,已经无需任何假意的关心。
  祁昀开门见山道:“尤贵妃三日后会在宫中设宴。”
  嘉明帝翻书的手指微微一顿,他抬起眼,目光冰冷看着他:“太子想必已做万全准备,又何须朕担心?”
  祁昀忽然跪在了地上:“儿臣有个不情之请。”
  嘉明帝面无表情看着跪在他面前的太子。
  若论品行才华,其实太子是他的儿子里最出彩的一个。
  但嘉明帝没办法忘记,当年徐清影是如何逼迫着自己娶了她,让嘉柔黯然神伤。
  也忘不了祁昀出生时,嘉柔在他怀中暗自垂泪的模样。
  更何况……
  哪怕他刻意忽视,他还是长成了这般出彩的模样。
  ……胜过羡儿,胜过他和嘉柔的孩子。
  加之祁昀性子极冷,自幼与他并无过多父子情分,嘉明帝只在他那双眼睛里看到过冷漠和恨意。
  嘉明帝也觉得不可思议。
  他竟然会对自己的儿子产生一种又惊又惧的情绪。
  他仿佛是一只卧榻之侧的壮虎,时刻觊觎着苍老的他。
  可如今,他的确老了。
  大齐的江山,也不得不交到更年轻的人手中。
  这也是祁昀费劲苦心揭破二皇子身世的用意。
  他数次出击而不得,如今终于将敌人踩到脚下,他现在该有多么快意?
  可惜嘉明帝没办法在他脸上看出任何破绽。
  嘉明帝厌恶地蹙起眉:“你要做什么。”
  祁昀忽然抬眸,那双幽深黢黑的眼看着嘉明帝,叫他心间恍然一跳。
  祁昀唇齿轻启,说出了几个字。
  烛火幽暗,床榻之上的帝王神情大变,不敢置信看向他。
  窗外北风呼啸,年轻的太子面色平静,不躲不让与嘉明帝对视。
  嘉明帝觉得自己的四肢百骸冷热相交,甚至产生了一种轻微的麻意。
  他没忍住问出口:“为何?”
  祁昀扶着膝盖,慢悠悠起身,玄色蟒袍上的金丝纹路折射出几分细碎的光。
  他忽然笑了下,只是笑意不达眼底:“父皇不是原本就这么打算的么?”
  嘉明帝的表情微微扭曲,似乎有一瞬,他想要扬手扇在祁昀脸上。
  祁昀说完,并不打算多留,只是说:“儿臣话已至此,无论父皇打算如何,儿臣都会鼎力相助。”
  “夜深了,儿臣告退。”
  嘉明帝看着摇晃不休的珠帘,喉头发痒,尝到唇齿之间淡淡的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