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作者:安南以南      更新:2025-09-27 15:35      字数:3023
  “有任何异动,都来禀报于我。”
  冷渊低头:“是。”
  三日后,一辆不起眼的马车驶入了临安街的一处私宅。
  私宅位置极其清幽,再往西行十里,便是秦鹤年修行的明佛寺。
  银烛率先下了马车,搀着姜时雪从马车上下来。
  在路上行了十日有余,姜时雪腿脚几乎都是软的。
  她站定之后,无声打量着周围。
  钱嬷嬷笑起来:“姜姑娘,我们二公子如今正在着不远处的明佛寺清修,因着和家里人闹别扭,二公子近些时日都不愿回府,所以我们夫人特地先将姑娘安置在此处,想着也好叫姑娘和我们二公子见上一面。”
  话音落,银烛先行变了脸色:“你们当初可不是这样说的!说的是会迎我们姑娘入秦府!”
  姜时雪轻轻拍了拍银烛的手,温和道:“我知道了,劳烦姑姑安排我们。”
  银烛自小跟在姜时雪身边,看惯了姑娘被众星捧月的样子,又何曾见过她这样。
  她气得眼泪在眼眶里转个不停。
  秦家真是坏得没边了!还冠冕堂皇说什么贵妾?
  眼下将姑娘安排在此处,不是把姑娘当个外室的意思吗?!
  主仆俩被带到西厢房,钱嬷嬷刚退出屋子,银烛就忍不住哭起来:“姑娘!怎能任凭他们这般欺负你!”
  姜时雪兀自扶着黄花梨木香案坐下来,没什么表情,只是说:“别哭,现在就忍不住的话,将来还有你哭的时候。”
  银烛瞪圆眼睛,小声抽泣。
  姜时雪抚着衣袖里那根尾端尖锐的金簪,忽然不合时宜地想起了一个人。
  那样清贵的人,却如乞儿一般躺在泥泞中等死。
  他当时的处境,可比她难多了。
  也不知如今他在何处,有没有找到他的家人?
  世事难料,恐怕和他……再无相见之日。
  姜时雪垂下眼睫,任由金簪尾端扎痛掌心。
  罢了,都是过去的事了。
  如今她身陷囹圄,必须先好好活下来。
  银烛渐渐止住哭声,红着眼睛起身收拾,只是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精神气。
  姜时雪心绪何尝不压抑,但她只能一遍遍告诉自己,要沉住气。
  东宫。
  祁昀手腕空悬,墨凝聚在笔端之上,终于啪嗒落下。
  他注视着面前被弄花的字帖,声音有几分低哑:“钱嬷嬷?”
  冷渊道:“正是,暗卫看到那钱嬷嬷深夜回府,隔日又前往临安街的一处私宅,再未出来过。”
  “那私宅布防严密,暗卫怕打草惊蛇,只远远观察,似乎里面住着一个姑娘,但那姑娘深居简出,平日里一贯躲在屋子里不出来,暗卫至今还没能看到脸。”
  祁昀将狼毫放下,忽然问:“临安街?若我没记错,明佛寺是不是就在那不远处?”
  冷渊霎时反应过来:“殿下的意思是……”
  祁昀垂眸,长睫之上氤氲着一圈模糊的光,将他黢黑的瞳孔遮掩住,叫人窥不清他眼底情绪。
  他淡淡道:“备马。”
  冷渊心中一惊,只是垂首道:“是。”
  第34章
  上京要比余州冷上几分,虽已是春日,入夜却依然寒气入骨。
  银烛将炭盆端进来,道:“姑娘快来暖暖身子。”
  姜时雪见她下巴上都沾了一点灰,伸手替她擦去:“难为你了。”
  往日在姜府的时候,哪用得到银烛做这些事。
  只是如今她孤身陪她前往上京,却不得不事事亲力亲为。
  银烛笑道:“不过就是烧个炭盆,又不是什么复杂的事。”
  姜时雪握住她的手,沉默不语。
  银烛和映月都是同她一起长大的,来之前她本不愿带她们任何一个人,但两人都哭着闹着要随她一起。
  映月性子跳脱些,姜时雪总归是更担心她,便将她留在爹爹身边。
  如今银烛随她困在此处,姜时雪心中只有无尽的愧疚。
  银烛察觉到她的情绪,用力回握住她的手:“姑娘放心,姑娘在哪奴婢在哪,定不会叫姑娘一个人的。”
  姜时雪一笑:“待身子暖和了,就早点歇息吧。”
  银烛摇头:“倒是不困,一会我给姑娘继续做荷包。”
  这几日她们被晾在此处,不能轻易出门。
  姜时雪还能看些闲书打发时间,银烛却是闷得受不了,只能做些女红消磨精力。
  姜时雪也不勉强:“夜里光线暗,别做太久,仔细伤了眼睛。”
  银烛点头:“奴婢晓得的。”
  姜时雪坐着看了一会儿书,待到最后直打哈欠,便先去睡了。
  银烛手中荷包还有几针收尾,揉了揉眼睛,打算将这个荷包做完。
  屋外风声乍起,吹得树枝呜呜作响。
  银烛起身再次检查了一遍门窗有没有掩好,才在外间歇下了。
  许是今日针线做得太久,有几分累了,银烛才一沾枕头,便陷入酣眠。
  静夜无声,宅子里的看守和侍女婆子们也都陷入沉沉昏睡。
  今晚有云,云影深重,掩住皎月清晖。
  夜色弥漫,一道暗影无声无息,进到了姜时雪的屋中。
  来人步伐压得轻,整个人犹如鬼魅,唯有宽大的衣袖在两侧招展。
  层层叠叠的帐幔垂下,掩盖住那张架子床。
  架子床上的人睡得并不安稳,发出一声嘤咛。
  祁昀拨开幔帐的手忽然一顿。
  他静静立在幔帐边,无尽的黑暗在他身后逶迤。
  指尖布料柔软如水,却不及那些混乱梦境中他指掌之下的半分。
  祁昀的目光越过那些层叠的纱幔,落在床榻之上。
  她睡相并不安稳,大半个肩膀都露在被子外,白皙纤细的脖颈往一旁垂落,有种诱人咬食的美感。
  祁昀目光冰冷,注视着眼前之人的睡颜。
  他此生最后悔的事,便是轻易信了这样一个人。
  说来可笑,他分明长在刀光剑影,杀人于无形的皇宫中,却因为她一个哀求的眼神,便轻易上了她的当。
  深更露重,祁昀肺腑深处仍残留着余毒带来的痛。
  痛感细密,激得他忍不住想要咳嗽。
  但他忍住了。
  祁昀的指尖因为疼痛生了一层汗意。
  他用微湿的指尖捻开帐幔,终于看清了床榻之上的人。
  她瘦了许多。
  比当夜她提着一盏灯笼,摇摇欲坠站在风口上仰头求他时,更惹人垂怜。
  许是此时心绪不平,身体深处的痛在一点点放大。
  祁昀鼻尖都缀了一层细汗。
  袖中放着他每一晚都要服用的药。
  但是他没有拿出来。
  他要自己清晰地记住,此刻的疼痛,都是因为一个心软的决定,都是因为眼前这张无害的脸。
  从此以后,他再不会如同这般掉入陷阱之中,弄得满身狼藉。
  情爱于他,乃是夺命的毒。
  祁昀往前迈了一步。
  袖袍之间有淡淡的冷香浮动。
  他原本不爱熏香,尤其在“熏香投毒”一事过后。
  但到底是在那样的地方待久了,连衣袍之上都难免沾上味道。
  祁昀抬手,冰凉的袖袍划过她的脸颊,如同月色滑落。
  他指尖捻着一丸深红色的药。
  此药名为假死丹。
  服用三个时辰之后,便会呈现出呼吸消失,身体僵硬的假死之状。
  祁昀想不通,她这般娇纵跳脱之人,竟会宁愿为秦家所掣肘,变成一具傀儡。
  她愿意,他却不愿。
  她欠了他一条命。
  他们之间的帐,合该好好来算。
  又怎能叫她为讨一个男人的欢心,日渐忘记他,忘记这个……与她拜过堂、被她夺过命的人。
  祁昀指尖冰凉,如同蛇信撬开她的唇。
  在他要将药丸递进去的一刹那,少女忽然蹙眉,发出委屈至极的呜咽。
  他手指一僵。
  许是梦见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她娟秀的眉头皱成一团,眼泪大颗大颗滚落。
  她哭的越发厉害,红唇微动,喃喃不清说着什么。
  下一刻,祁昀指尖的药丸滚落在地。
  一片静谧中。
  少女的呓语变得清晰:“……静哥哥不要走。”
  祁昀僵在原地,一双清冷的眸子有不敢置信,亦有怀疑。
  他见过她许多模样。
  初遇时高高在上,目光却又那样柔和,像是悲悯世人的神女。
  后来刁蛮任性,俨然是个被家里人惯坏的娇娇女。
  甚至于那混乱的一夜,她或颦或笑,伏在他肩头低吟的模样……他都见过。
  唯独没有见过她这样无措。
  像是一个被父母遗弃的孩子。
  分明是张扬外放的性子,可在哭得狠的时候,她却将自己慢慢蜷缩起来,躲在被衾之后,鼻头泛着红,脸颊也皱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