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荒凉欲望
作者:也二      更新:2025-10-11 16:32      字数:3158
  纽约的天气一旦转阴,榆暮开始默认邵纪洲的车。
  起初是雨季。
  一次、两次。后来哪怕天晴,车也在了,司机一如既往礼貌微笑,后座门一开,黑色皮座和暖气把她一块裹进去。
  榆暮不再多说什么。
  习惯也没什么不好,人不就是靠这些玩意儿活下去的么。
  会审时度势、再顺势、最后学会看眼色。
  尤其是看眼色这件事。
  榆暮向来不陌生。
  ……是有点儿抵触。
  但只要能假模假样糊弄过去,那就看谁都能对付的下去。
  *
  这段时间,邵纪洲总在纽约。
  理由很简单:公司项目阶段性调整,他的博导搬去上州休假,剩下的日子,办公室空着,课程稀松。
  闲到邵纪洲一整天除了睡觉,就是在研究“今天去哪儿打发时间”。
  榆暮刚好又住在他家。
  于是这段所谓要“照顾妹妹”的生活,就变成了——榆暮每天下课前,总能收到一句:
  “一起吃晚饭。”
  多半就五个字,看不出任何有营养的内容。
  榆暮通常很想拒绝,架不住总有接下来类似的补充
  ——“小舅舅问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几分钟后,信息再次发来。
  ——“我说会把你照顾好。”
  榆暮有时候是真不想回复。
  到地儿,车门早就开着,邵纪洲悠闲坐在驾驶位,说:“坐上来再拒绝。”
  等榆暮真坐上去,系好安全带,平静地说:“我今天不想出去。
  邵纪洲打着方向盘,笑得慵懒:“晚了。”
  *
  头一次一起吃饭,是在Hell’s Kitchen 附近的一家顶楼餐厅,落地窗外是哈德逊河的夜景。
  厅内,穿着考究的人低声说笑,酒香混着雪茄气。
  满脸写着不情愿的榆暮被邵纪洲从车里拎出来。
  邵纪洲笑得闲适,说这是最近年轻人喜欢的餐厅,让榆暮别一副要上刑场的样子。
  实话说,去这种一看就很贵的餐厅,对榆暮而言,跟上刑场基本没差。
  那晚在餐厅里点的是法餐,侍者端上来两盘鹅肝,盘子大得空旷,中央只点缀着一块小小的食物,边上淋了两道深色酱汁,摆在桌上更显矫情。
  榆暮是这么觉得的。
  这么点儿的东西,卖得那么贵。
  该吃还是得吃。
  榆暮拿刀叉慢慢割了一块。
  入口的口感细腻,脂香很重,她还是觉得腻。
  对面,邵纪洲支着下巴发问:“不合口味?”
  榆暮小声回答:“还行。”
  “还行就这副表情么?”邵纪洲闷声笑出来,“小时候还知道要挑呢。”
  十分钟后,侍者再上的是红酒炖牛肉和龙虾浓汤。
  榆暮吃了个干净。
  甜点上得是道小巧的慕斯,榆暮只吃了一半。
  “怎么,是不好吃么?”邵纪洲问道。
  “太甜。”榆暮说。
  “你小时候很喜欢甜食。”邵纪洲说。
  榆暮怔然。
  半晌,垂着眼的女孩说出一句:“纪洲哥,人都会变。”
  邵纪洲看着榆暮,慢慢把酒杯放下。
  “暮暮。”
  这句喊得很自然,好似真哥哥那样亲昵。
  榆暮抬眼。
  “你对我,是不是有点防备?”
  榆暮不知道怎么回答。
  窗外的河面上映着光,一艘游船缓缓经过。
  ……
  灯火晃动,像是要把话题一并推远。
  ……
  买单时,邵纪洲刷的卡。
  服务生把外套递上来,他替她披好。
  出了餐厅,夜风有些凉。
  顶层天台上有观景平台,几对情侣倚在栏杆边拍照。榆暮低头要走,被邵纪洲叫住。
  “看一眼。”
  “看什么?”
  “夜景。”
  榆暮只好抬头。
  整条河面铺满光影,对岸新泽西一排排住宅楼亮着灯。
  “跟北京比怎么样。”邵纪洲问。
  榆暮轻声:“不一样。
  北京比这里好。
  因为那是她无数次深夜梦回的故乡。
  但这里,要比北京自由。
  这是她榆暮想要的。
  *
  那段时间的晚饭,换着花样地进行。
  第五大道的老派意大利馆子、Tribeca 旁边的餐厅、不知名区里藏在地下的昂贵日料、Madison Avenue的法餐
  榆暮想,到底是谁在纽约待得久。
  再想想,其实邵纪洲从来没有正式说要请她吃过一次饭,却几乎承包了她一整个早秋的晚餐。
  榆暮很难不多想。
  因此,在社团跟朋友们凑一块,在学生中心的咖啡厅闲聊时,榆暮坐在角落咬着吸管,问正翻着活动海报的Clara:“Clara,你说一个人老无缘无故老带你去吃饭”
  榆暮斟酌了下用词,还是说:“是比较贵的餐厅吃饭,是不是很奇怪?”
  闻言,Clara放下海报,沉思几秒,下了结论:“得看对方长得怎么样。”
  之前跟榆暮搭过话的金发亚裔女生这时凑过来,笑嘻嘻地开口:“他要是长得好看就不奇怪。”
  瞬间,几个人笑作一团。
  *
  也有不出门的时候。
  初秋,纽约老是下雨,榆暮窝在房间看论文,邵纪洲在厨房研究新茶叶。
  榆暮觉得邵纪洲这人兴趣爱好挺独特的。
  又是能谈生意合作,又是打电子格斗游戏,到现在的她看见对方闲到无事,就研究从国内带回来的茶叶,慢条斯理地烫壶、注水。
  总之,怎么看都不像个25,6的成年人。
  夜深时,屋子里安静得很。
  落地灯开了一盏,落在客厅的长沙发上。
  两个人并排坐着,电视屏幕映出的光晃在墙上。
  榆暮抱着抱枕,眼神逐渐涣散。
  邵纪洲懒懒地倚着沙发靠背,手边放着杯温热的茶。
  电影放到一半,外面雷声压过雨点。
  榆暮惊醒,下意识起身,要去关窗。
  “淋不进来的。”
  她的手臂刚抬起,就被邵纪洲轻握着手腕按回去:“看完这点儿。”
  声音温和,像真在哄小孩。
  被邵纪洲这么一碰,榆暮醒了大半。
  她没敢再动。
  *
  这种日子一连过去好些天。
  榆暮是后知后觉发觉不对劲的。
  ——不论出门,还是困在家里,她好像在慢慢被邵纪洲牵着走。
  对方只是寥寥几句“一起吃晚饭。”“我送你上课。”“接你去看个展,对你课程有帮助……”
  等诸如此类的关心话语。
  看起来邵纪洲是在履行他说得要照顾她的责任没错。
  就这样,把她安安稳稳地纳进自己的日程里。
  但好像目前来看,没什么坏处。
  榆暮想。
  就先这样吧。
  *
  相安无事的时候,一块从餐厅出来,俩人就一起在中央公园散步。
  十月末的风大,落叶全堆在小道上。
  榆暮裹着大衣,走得很慢。
  邵纪洲在前边等她,忽然开口说:“还是瘦。”
  慢吞吞挪过来的榆暮不明所以:“嗯?”
  “人太瘦了。”邵纪洲闲闲叹气,“你步子走得轻,我总以为你没跟上。”
  榆暮小声说:“我也不是非得跟上。”
  “怕把你弄丢。”
  榆暮无言以对。
  她又不是小孩子了。
  可这一句话吧,真像一根细线。
  心口就这么给勒住了。
  小道往南延伸,走到The Mall,两排榆树的枝杈在夜风里摇,叶子被吹得哗啦作响。
  广场远处有人在拉小提琴,曲子随风断断续续传过来。
  榆暮走过去时,余光里瞥见几对恋人并肩靠着,长椅上有人肩膀抵着肩膀。
  她把手缩进袖子里,鼻腔里呼出的气在冷风里散成白雾。
  “冷?”邵纪洲侧头问。
  “还好。”
  “今早提醒你要多穿点儿的。”邵纪洲说,停下脚步,把围巾解下来,顺势搭在女孩肩头。
  榆暮抬手要推回去,却被邵纪洲轻轻按住。
  “听话点儿。”邵纪洲的语气仍笑着,不容反驳。
  他盯着她,声音慢下来:“暮暮,我是真不想把你弄丢。”
  凌冽寒风吹来,树影摇得厉害。
  榆暮没再想挣脱,她的指尖实实的绞在衣袖里。
  这话说得
  又像是在开玩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