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
作者:
织澜 更新:2025-08-21 17:53 字数:9147
病房的窗帘被半拉开,光线淡得像是被滤过,一片模糊的亮。金曦站在床边,望着眼前的人。
金屿烧得不轻。额角覆着薄汗,脸颊浮现不自然的潮红,平时总是挺得笔直的身板此刻窝陷在床垫里,呼吸不稳,像是压抑着什么梦魇。他嘴里断断续续地嘟囔着什么,唇角开合间,含糊地溢出一个词。
“……姐姐……”
金曦微微怔了一下。
她从没想过这个在展渊身侧稳如磐石的男人,会在高烧中露出这种软弱的神情。哪怕是在战场上负伤时,金屿也未曾皱过一下眉。
可现在,他却像个迷路的少年,拽着残存的意识叫着一个名字——那声“姐姐”,不像是在叫她,更像是在抓住某段旧时的温暖。
她听见自己的心跳慢了一瞬,莫名地有些发紧。
她知道,金屿的年纪远比他看上去要小许多。这个消息是从贺昱晖口中无意听来的——那时贺昱晖嘴角挂着惯有的吊儿郎当,却认真地说过一句:
“他在发育期的时候营养不良,长得慢,吃的苦也比别人多。”
长得慢,发得晚,吃得苦。
一想到这些词和眼前这个人联系起来,金曦心里某根弦就隐隐被拉扯住了。她向来不怜惜人,但有些东西,或许不是“怜惜”——是一种本能的、压抑不了的心软。
她下意识地靠近了些。只是想替他理好落下的被角。
也就是那时候,她闻到了那一缕熟悉又不该存在的气味。
带着热度的空气里,弥漫出淡淡的苦甜气息。
巧克力的味道。
是她的信息素。
金曦一瞬间僵住了。她从未在没有意识的状态下释放信息素。作为军人,她的精神力控制一向过于稳定。
而更令她吃惊的是,金屿的状态竟然因此稳定了下来。
原本呼吸急促、脸颊潮红的金屿,此刻却像是突然从梦魇中脱身。他的心率回落,额角的薄汗也没有再加重。
监护仪上的红线不再颤动,终于安静了下来。
这不可能。
Omega的信息素从来不具备安抚Alpha或Beta的功能。
这是生理结构注定的差异。
她蹙起眉,片刻后,转身推门:“医生。”
几分钟后,一位Beta医生快步而入,身形清瘦,金发整齐,穿着整洁的白大褂。他看了眼金屿的监测数据,又扫过病房里尚未散尽的信息素残留,脸上的神情凝重起来。
“你是说,他因为你的信息素,症状缓解了?”
金曦点头,语气极轻:“没有使用抑制剂,也没有带任何设备。”
屏幕的蓝光映在女医生的额角,反衬出眉宇间的犹疑与思索。片刻沉默后,她开口:“这次的高热,很可能不是普通感染,而是……一种非自然的‘二次发育’过程。”
金曦眸光一沉:“你说什么?”
露西医生抬头望着她,那双浅色眼睛里带着某种难以启齿的复杂,“你的信息素频率,恰好在他的神经抑制阈值内。”
“这不可能。”金曦几乎是立刻打断。Omega的信息素本就不具有安抚效能,更何况是S级Omega。她的信息素,曾让战场上的普通士兵精神错乱,曾被研究者定义为“高级干扰性素体”。
“理论上,是不可能。”露西点了点头,却又顿住,视线沉下来,“除非,他的精神链接系统曾经被……以你为模板训练,或接受过类似频率的神经适配。”
金曦脑中骤然一震,几乎在瞬间闪回了多年前一场隐秘而冷血的实验——
代号【SC-0X】。
那是一项S级信息素频率的“基因对接适配实验”。她曾被要求提供基因样本作为样本“母体”进行信息素刺激模拟,彼时她尚未分化,只是因精神体评估为超S等级而被军部重点关注。
她曾亲眼看见一排排透明玻璃箱后,一个个沉睡在营养舱中的孩子。他们大多年幼,甚至还未分化,眼睫抖动,皮肤苍白。
“你是说,他……”她声音哑了些。
“或者更简单的解释,”露西神情严肃,“你们两个的DNA,有一部分是重合的。”
“不过我倒是不觉得是当年的基因对接适配实验,因为那个实验基本上没有什么活下来的成年样本。”露西摇了摇头,虽然很残酷,但是那场实验实在是太残忍了,军方在第一个样本死亡的时候就已经意识到了,直接叫停了实验。
“那,你是在说……克隆?”她皱眉,面色极冷,几乎脱口而出的语气中已裹上杀意。
金曦皱眉,克隆技术造就被严令禁止了,克隆人,就没有能够健康活到成年的,更别说变成一个这样健康的成年人。
“不是克隆。”露西摇头,“我更倾向是……兄弟姐妹。”
指尖骤然收紧,连带着手背的青筋都被逼出轮廓。
她低头看着病床上的金屿,那个总是安静站在展渊身后的身影,那个默默处理一切、像一块被打磨得近乎透明的玻璃的人。
“也就是说,也许我跟他……”她喉头滚动,“真的是……”
“金上将,您的母亲,是唯一一位精神体公开达到S级别的Omega。她的孕育机制特殊——根据过往案例推测,她的DNA会以转录方式直接‘嵌入’后代的神经框架中。”
金曦沉默良久。
那个人——她的母亲,那个被帝国掳走又杳无音信的女人。她只留下了一个残酷又模糊的传闻:帝国囚禁她多年,在她死亡后,传出还有一个男婴存活,被帝国当作秘密培养对象带走,身份不明。
十几年过去,她曾找过那个男孩。找了很多年。可战火硝烟中,婴儿信息素记录早就湮灭,名字、身份、血统,全都掩埋在帝国庞大而森严的系统中。
她低头看着病床上的青年,金屿的额角还渗着薄汗,睫毛细密,唇色苍白。他在睡梦中眉头微蹙,嘴里还在轻声呢喃什么。
是“姐姐”。
胸口忽然涌上一股钝痛。像是某种东西,慢慢融化在她骨血里,连着神经都麻了。
“抽血。”她低声说,声线发紧,“验证一下就知道了。”
露西点头,却没立刻离开。
“但——”金曦抬眸,眼底染上警觉的锋锐,“露西,封锁这个消息。哪怕是祁栖白,也暂时不要告诉。”
医生迟疑了一下,最终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你多来看看他。你的信息素,对他……确实是有用的。”
她点头,转身时,目光依旧落在床上熟睡的人。
S级Omega,任何一个被发现的人都会成为权力角逐下的“宝物”,因为只要掌握住一个S级Omega,就可能从此拥有一个未来的S级精神体后代——帝国与联邦对其的控制欲从未遮掩。
而金屿,如果真的是她的弟弟。
他是她唯一的血亲。
也是,她唯一绝不允许落在别人手中的人。
她忽然开口,声音冷静得像某种临战指令:“露西,如果检验结果是……你直接把他转送到我处,秘密路线。”
“可他是帝国的人——”
“不。”金曦看向她,碧蓝的眸色里面卷起一场无声的风暴。
“金屿,他肯定不知道,S级Omega的孩子一定会是S级别精神体的事情。帝国的那位大殿下肯定知道,而且,他说不定也知道金屿的身世,你觉得留他在身边,甚至在自己易感期的时候要求金屿进去陪他,说不定就是故意的。”
展渊可是帝国的继承人,他如果知道金屿的身份,留他在身边的意味不言而喻。
“如果他真的是我弟弟,作为姐姐,我需要保护他。”
—
走廊尽头的窗户被高塔的阴影挡住了半边光,映得金曦影子拉得细长,像是一柄收鞘的刀。
她站在病房外,手里拿着那份刚被封进数据层的DNA匹配单据,指节微微泛白,眼前却是一层无声的薄雾。
透过观察窗,她看到那张熟悉的脸。
展渊安静地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病房内气氛隔绝,唯有医疗仪器滴滴作响。他的额角没有汗,呼吸平稳,面色苍白却依旧英俊。
比起上一次她见到他——那时他额角热得发烫,唇色绯红,眼尾泛红,整个人像一头困在笼里的野兽,现在的他显然恢复得惊人。那层看似脆弱的皮囊下,藏着的仍是S级Alpha恐怖的自愈能力。
……真是恢复得太快了。
金曦眸色微冷,心里却没生出一丝羡慕或惊叹。相反的,是一种说不清的排斥,像是喉咙里卡着什么咽不下去的东西。
她原本就没什么特别喜欢这个人。
这位大殿下以最理性的态度和她对话,用最合规的方式处理争端,甚至在宴会厅中被下药时仍冷静克制到近乎近人哀而不敢近。
金曦总觉得,他的冷静不是克制,而是一种习惯了把所有人都当成棋子的从容。
就在这时,脚步声从走廊另一侧响起。
“金曦?”贺昱晖停下脚步,看到她站在门口,手插在兜里晃悠悠地走过来,“你怎么在这?”
金曦闻声抬眸。
她转头的那一瞬,阳光正好从高窗斜落在她脸上,照亮她那双碧蓝如琉璃的眼睛。那本是晶亮剔透的颜色,如今却像蒙上了一层深海的潮意,波澜不惊,却暗流涌动。
贺昱晖眉头一动,目光止不住落在她的神情上。
“你怎么了?”他语气不自觉放缓了几分,“出事了?”
金曦没有直接回答,反问道:“金屿,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跟着展渊的?”
贺昱晖一愣,显然没料到她突然问这个。他揉了揉眉心,像是努力回忆,“挺久了……应该有十几年吧。那时候我刚去帝国学院交流的时候,他就已经在殿下身边了。”
十几年。
这么久……
金曦没有说话。
只是目光再次落在病房里那个睡得安稳的人身上。
原本她就不信这些出身尊贵、披着权力外皮的贵族会做什么“仁慈”的事。他们不过是一群披着道义皮囊的寄生者,靠吞噬别人血肉维生,从不觉得恶心,反而觉得天经地义。
她曾听说,有人从小被“培养”为继承人的“心腹”。但如果这个“心腹”是S级Omega的儿子,如果这个孩子天赋惊人,信息素频率接近超限、精神力极强、忠诚度高——
那会不会有人,把他从小收在身边,打着“收留”的名义,实则从未放松对他的管控?
她脑子里浮现出金屿的样子——那副谨慎的眼神,那种对命令毫无迟疑的服从,那种在展渊易感期时仍不肯离开的固执……那不是忠诚,是一种骨子里的服训,像是从很小的时候就被塑造进骨骼里的“依附”。
她不愿承认。
从十几岁就开始‘陪伴’,连姓名档案都是模糊的,信息素记录缺失,成长过程里没有任何医疗资料……如果真的是从那时候起……
她指尖用力捏住了那份匹配数据的封条,眼尾轻微地抽动了一下。
这不是陪伴,是囚笼。
展渊——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
他知道金屿的价值,知道他的血脉,知道只要将他“留在身边”,就等于将一枚未来的S级精神体掌控在自己手中。
她以前总觉得展渊城府深,但并不恶。
但现在,她只觉得这个男人的“深”是毒,是一种藏在微笑和风度之下的残忍。
他的棋盘里面,还有金屿。
那是她的弟弟。
她唯一的血亲。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就这样在展渊身边待了十几年,被PUA,被驯服,被“收养”成一条安静听话的狗。
金曦眼底慢慢结了一层霜。
夜已深,联邦总司令塔的侧后方灯光依旧未灭。
金曦的住处是一套独立的军官公寓,处在一楼安防最严密的位置,几乎是全塔里最安静的一隅。她向来不喜吵闹,房间布置极简,书架笔挺,窗帘严丝合缝。直到这几日,为了安置金屿,她几乎动用了整支医疗小队,把客房彻底改造成了一间可控封闭病房。
医疗舱、监测仪、信息素屏蔽罩……甚至连战地医院的专属冷压营养液设备都运了进来。
“这栋楼外墙涂了特殊材料,信息素气味不会泄露。”金曦一边调试气压参数,一边对露西简短交代,“这一层楼的传感器都接了单独线路,只要波动超过一级就会预警。”
“只是——”她声音顿了下,看向那张安静的病床,“现在他体内的信息素太混乱了,根本无法判断会朝哪个方向分化。”
她的话音刚落,床上的金屿忽然剧烈地颤动了一下。
监测仪开始不规律地跳动,红线斜斜冲起,警报被静音模式压制,却依旧能感受到频率陡然拉高。
金屿的额角沁出冷汗,脸色苍白到发青,唇瓣毫无血色,连指节都泛出可怖的白。他蜷缩着身体,像是要缩成一团,从喉咙里压出一声闷哼,牙关紧咬,后背却微微弓起。
“抑制剂无效,”露西低声报告,神情凝重,“他的神经链正在重构,任何干预都可能引起逆向撕裂。”
金曦站在床边,指尖几乎僵住。
金屿正在经历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二次分化,而这次分化的规模远远超出常规生理波动,更像是自我系统失衡后的突变。
那是一场从基因层级重构的撕裂。
她能看出金屿的痛苦。
他连惨叫都没有发出,只是死死咬着牙,像要将整个舌尖咬断来换取理智的最后一秒。冷汗铺满额角,滴落到床单上,睫毛在剧烈地颤着,指节死死攥紧,被褥都被他攥出了褶皱。
她低下身,轻轻擦去他额角的汗。
手指刚触到,金屿像触电般猛地收紧身体,整个人几乎要从床上跃起,却仍然没有发出一丝声音。牙关紧咬得几乎要碎裂,下唇已经被咬出血。
神经链被强行扯出原位,重塑、融合、纠缠、燃烧。
金曦反手按住他的肩,让他不要再挣扎。
与此同时,她的信息素开始自指尖缓缓溢出——
苦涩又热烈的味道,像黑巧克力在烈酒中缓缓融化,带着酒精熏灼的浓烈,又有糖渍甜香般的后劲。温度和香气在空气中扩散开来,沉沉地压制了整个房间暴动的信息素气流。
监测仪的红线猛地一顿,随后开始缓缓下落,仿佛被某种隐形力量拉回临界线以下。
金曦俯下身,在金屿耳侧轻声道:“别怕,我在。”
那一瞬间,金屿仿佛听见了。
他剧烈颤抖的身体开始缓慢放松,指节松开,被褥上的褶皱逐渐铺平。整个人像从汹涌翻滚的深渊中被人一把捞起,坠落回现实的空气里。
可下一秒,异变骤起——
金屿身上猛地逸出一股极其诡异的信息素冲击波,带着狂暴的精神力共振,如同实质般自皮肤下炸开!
“露西!出去!”
金曦尖叫,可是她自己来不及闪避,一股无形的力狠狠掀开她的肩膀,下一瞬,喉咙一甜,一股热血涌上鼻腔。
她踉跄一步,抬手捂住鼻子——掌心,是红得刺眼的血迹。
露西扑上来按住她:“你的腺体刚刚差点被他的精神波碾碎!”
金曦没吭声,只是扶着门框站直,喘息微重。
她知道这代表什么。
金屿在精神力控制系统尚未构建完成时,爆发出临界以上的精神冲击——这是顶级Alpha才能做到的事情。
而他还没真正分化完。
她的弟弟,真正分化的方向,是S级Alpha。
金曦半眯着眼,抬手擦去鼻血,却在无意间望见窗户外那扇未曾拉起的帘。
夜色下,中央塔主楼的露台正对他们这侧,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靠着栏杆,目光透过玻璃,正死死地盯着她。
贺昱晖。
他眉头紧皱,眼中带着一瞬的惊怒。
下一秒……
“你疯了吗?”?贺昱晖的声音一落地就是怒气。他大步推门而入,脸色阴沉得像夜色翻了壳,关门的动作带出一阵风,震得门框都在轻颤。
金曦倚着操作台,刚止住鼻血,眼神冷淡地抬了下眼皮:“你敲门了吗?”
“你不是该关心敲没敲门。”贺昱晖一把指向病床方向,“你该关心你是不是把整个塔都快炸翻了!金屿的状态现在比炸弹还不稳定,你居然把他带回家?”
“这是我房间。”她语气冷静,像在陈述事实,“也只有这里的信息素隔离等级够高,能支撑他分化过程中不被其他Alpha影响。”
“你就不怕他控制不住,撕了你?”?他已经懒得控制声音了,连眼角都绷着寒意。黑眸中一瞬翻涌,像是压抑太久的情绪终于迸发:“你知不知道他刚才的信息素冲击差点直接压碎你的腺体?!你是Omega!”
“你究竟在做什么?”
“金屿到底是谁?!”
贺昱晖心里有一个已经有隐隐约约的答案。
两人僵持的气氛正要升级,露西端着消毒托盘走了进来。她看了看两人剑拔弩张的架势,又低头看看金曦手背上被随意抹开的鼻血血渍,轻声咳了一下。
“我能说一句吗?”
两人同时转头,看向她。
露西立刻举起双手,小心翼翼:“不是立场问题——我就说个医学意见。”
露西眼神快速扫过贺昱晖紧绷的下颌,艰难地开口:“以目前的状况……金屿的信息素还未稳定,正在经历的其实不是完全分化,而是二次构型阶段。”
她比了个手势,小指在空中画了一圈:“现在动他,很可能导致精神核心错位,引发系统崩溃。”
“你是说现在不能移动他。”贺昱晖眼皮一跳。
“……对。”
这个男人的眼刀让露西想要立马拔腿就跑。
金曦闭了闭眼睛,找回冷静的声音:“露西,谢谢你,你帮我去看一下金屿。我想跟这位先生单独聊一下。”
“好的!”这个建议露西真的高兴的不能再高兴了。
露西一走,病房门顺势被她轻手带上,隔绝了外界。
房间里一下安静下来。
贺昱晖转过身,死死盯着她,语气冷得发狠:“你是说,金屿是你的弟弟?”
金曦点头,淡淡地:“亲弟弟。”
“你的母亲,是——”?话没问完,他就看见了她眼里那一丝毫不掩饰的讽意。
“你果然知道。”她声音轻飘飘的,却像一道利刃,凌空而落,毫无情绪地割开距离,“你清楚S级Omega后代必然也是S级的A或O。你从一开始就知道金屿是谁。”
屋内的灯光折射在她瞳孔中,碧蓝像结冰的湖面,毫无波澜。?贺昱晖愣了半秒,像是被什么击中,睫毛轻轻一颤。她不是在推测,而是在确认。是陈述。是裁决。
她已经认定了。
“你既然知道,”她的声音更冷了些,几乎要冻结空气,“展渊肯定也是知道的。”
贺昱晖的喉结动了一下,嘴角收紧,像是本能地想反驳,却找不到语言。他站得很直,但指尖轻轻收紧,骨节泛白。
“你以为我们利用他?”他强压怒气,嗓音低沉,从牙缝中逼出来。
“不然呢?”她迎着他的眼神,反问冷如冰,语调毫无起伏。她没有退让一步,反而像锋利的刀尖迎了上去。
贺昱晖额角青筋微跳,他的声音终于压不住情绪,低吼出声:“你觉得我会眼睁睁看着你带他回来,然后把你和他一起送进帝国的温床里当繁育工具?金曦,你疯了吗?”
“你敢发誓说他不是?”她声音陡然逼近,反质逼问,字字如刀尖逼入胸腔。
“我敢发誓,绝对不是!”
“你替他发誓?”
这句反问一出,空气像是瞬间被抽空了。两人之间的张力几乎要扯裂。
贺昱晖猛地向前一步,几乎贴到她面前,身高的差距让他像一道壁障一样笼罩过来,黑眸灼得人几乎无法直视。他的眼睛里淬着一股不可言说的情绪,愤怒、伤心、失望,甚至还有某种无法言喻的哀伤。
“你宁愿怀疑我,也不肯相信我一次?”他咬紧牙关,嗓音低哑得像是被碾过,“是,我知道金屿的身份。殿下……也知道,他的母亲是S级的Omega,所以,他曾经……被关起来。”
“但是是殿下救了他。”
“是救了他,还是以恩情的名义绑架了他?”
她的话像冰刃贴喉,语速依旧不快,却每一字都重若千斤。
“他那个时候只是一个Beta。”贺昱晖暴躁地舌尖卷过后槽牙,情绪像压进火药桶,满眼不解与怒火。
“一个可以二次分化的Beta。”金曦深吸一口气,拳头在身侧缓缓收紧,关节发白,盛怒之下她碧蓝的眼睛里翻卷出暴风,让整张脸都显得冷冽得不近人情,“一个不会被别人发现的,S级精神力的人,无论是得到S级Alpha的效忠,还是S级Omega的孕育母体,稳赚不赔,不是吗?”
贺昱晖双拳紧握,牙关咬得生疼。他一时竟无言以对,只能死死地看着她。
“你为什么把所有人都想得这么恶毒?”
“因为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
她几乎是吼出来的,骤然爆发的声音在安静的屋内回荡。
下一秒,她猛地抓住贺昱晖的手腕,一把将他拉进书房,力道大得让他几乎被迫跟上。她像一道风暴,快到连他都来不及抗拒。灯光下,她的手是颤的,但握得极稳。
她抽出一个老旧的相册,狠狠砸在他胸口。皮面相册落地,砰然一声,沉重地摊开在地板上,照片的边角划出一声轻响。
相册滚落到他脚边,翻开的那页上,是一张苍白的女人照片。她的脸几乎没有血色,美丽却哀伤,眼角有一道细微的裂痕,像旧时光落下的裂缝。
“这个世界是什么样的我来告诉你!”
“我母亲被人当作生育工具,一共有过26个孩子,她自己……杀了24个自己的孩子。但是还是逃不过沦为生育工具的命运。”
她声音冷得像是剜骨。
“我压根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在我分化之前我一直被一个奴隶主关在地窖里,只是因为我有可能成为顶级的Omega,早早就有人预定了我!”
“金屿出生以后过的又是什么样的日子?如果不是因为他当时没有分化,他还会有自由吗?”
她越说越快,像是压抑太久的痛苦与愤怒一股脑冲破堤坝,在这一刻全数爆发。胸口剧烈起伏,眼尾泛红,像是在滴血。
她没有眼泪可以流下来,因为泪早就流干了。
“这个世界已经烂透了!贺昱晖我告诉你,你不可能拦得住我。”
她转过头,眼神像雪地里的刀锋,毫不掩饰自己的决意:“这里是联邦!!!!”
贺昱晖像是被她的怒火灼伤了一瞬,喉头一哽。
她声音渐冷,收回力道,每个字都像冰结而成:“你以为我在这里,是为了什么?等他彻底分化,确认身份,我就带他走。他这辈子,不会再回帝国。”
空气骤然凝住。
贺昱晖盯着她的眼睛,像是在确认她是不是疯了。良久,他低声骂了一句:“操。”
他伸手从外套内侧掏出一只黑色的小瓶子——通体磨砂,玻璃却泛着幽蓝色光泽。他拇指轻扣瓶盖,倒出一颗药丸。
那是一枚晶莹剔透的东西,形状细小得几乎能被忽略,却像某种高纯度结晶,折射出冰冷微光,在他掌心跳动着光影。
“拿着。”他把它递给她。
“这是什么?”
“这是让你得偿所愿的东西。”
她的手指微微一紧。
“你什么意思?”
男人垂眼,睫毛投下暗影:“你想让金屿分化成Alpha。”
金曦不解:“金屿现在正在分化成Alpha。”
“但是不是百分之百,有了这个,一切都会如你所愿的。”
“你手上能够影响分化结果的药?这种东西……”
这是,根本不可能存在的东西。
任何试图干预天然分化的药物,都属于高度违禁品。
“不是那种高危药品,很安全。”贺昱晖垂下头,晃了晃刘海,修长的手指把所有头发往后耙,露出光洁的额头还有那双——深邃的黑眸。
被他这样凝视着,就像是站在黑洞边缘,整个人都不由自主地陷入其中。
“展渊殿下那边,我会先搪塞过去。金屿身体恢复以后,还是让他们两个见一面吧……”
“就当是我给你这个药物的交换吧。”
“信我吧,小太阳……”关门的声音同时响起的是轻轻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