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学
作者:
白曦 更新:2025-08-14 16:18 字数:12172
清晨的薄雾尚未完全散尽,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泥土气息和草木清香。白曦带着辞九,踏着沾有晨露的青石板路,来到了位于岛上一处开阔平地的习武台。
这片区域由数十个大小不一的方形石台组成,是岛上专供江湖人士切磋较技的场所。每一座石台都异常坚固,地面铺砌的并非普通石板,而是一种色泽深青、质地极其细密坚韧的特殊石材。据说这种石材能承受极强的内力冲击和兵刃劈砍,寻常打斗很难在上面留下明显的痕迹。因此,即使是清晨时分,也能看到叁叁两两的身影在相邻的石台上或独自演练,或捉对拆招,呼喝声、兵刃交击声此起彼伏,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白曦选了一座位置稍偏、暂时无人的石台,率先跃了上去。她轻盈地落在台心,转身对台下的辞九招了招手:“上来。”
辞九深吸一口微凉的空气,压下心头的些许紧张,也纵身跃上石台,稳稳落在白曦对面数步之遥处。
“辞九,” 白曦的声音平静,在清晨的微风中传开,“今天第一课,用你全部的力气和本事,和我打一场。” 她冰蓝色的眼眸锁定辞九, “不要有任何保留,把你目前所学的、所领悟的,统统使出来。我需要知道你现在最真实的水平,才能为你量身定制接下来的训练。”
说着,白曦走到石台边缘的兵器架旁。架子上摆放着各种未开锋的练习兵器。她随手抽出一柄纹理清晰、入手沉实的硬木长剑。手腕微振,那木剑在她手中挽出几个简洁而凌厉的剑花,破空之声清晰可闻,显露出精妙的控制力。她持剑站定,剑尖斜指地面,补充道:“放心,我不会动用内力。只以招式与你拆解。”
辞九明白了白曦的用意。她用力地点了点头,眼神变得专注而坚定。她也走到兵器架旁,同样挑选了一柄分量相仿的硬木长剑。握紧剑柄,感受着那熟悉的木质纹理带来的踏实感。
她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丹田之中,一股温热的暖流如同被唤醒的溪流,开始沿着特定的经脉路径缓缓流转、汇聚。渐渐地,这股温热的气息由内而外弥散开来,仿佛在她周身形成了一层无形的、微暖的气场。她缓缓睁开眼,目光锐利如初出鞘的锋芒,双手紧握木剑,摆开了冯教头所授剑法中最扎实的起手式,剑尖遥遥指向对面的白曦,沉声道:
“请盟主赐教。”
辞九深知这是喂招拆解,目的便是暴露问题。她不再犹豫,眼中精光一闪,足下发力猛地一蹬。坚硬的石台地面发出沉闷的“咚”一声响。
她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般疾射而出。双手紧握木剑剑柄,丹田内力毫无保留地奔涌而出,尽数灌注于双臂与剑身。那柄寻常的硬木长剑因充盈的内力而发出细微的“嗡鸣”,剑刃划破空气,带起一道沉重而锐利的破风声,剑势刚猛无俦,当真如巨斧开山,携着全身之力与澎湃内力,朝着白曦当头正中央,狠狠劈斩而下。
这一剑,气势惊人,仿佛要将面前的一切阻碍都彻底粉碎。
然而,面对这气势汹汹、似乎避无可避的当头重斩,白曦的神情却依旧平静如水。她甚至连半步都没有后退,只是在那裹挟着劲风的木剑即将及顶的刹那,手腕极其细微地一旋一抖。
她手中的木剑并未硬接,剑尖如同灵蛇吐信,以一个极其刁钻、不可思议的角度,倏然向上斜斜点出。那速度看似不快,却精准得令人心寒。
“叮。”
一声清脆得如同玉磬相击的脆响。
白曦的剑尖,不偏不倚正好点在了辞九全力下劈的剑身中段——那个力量传递的关键节点,同时也是旧力已发、新力未生的微妙瞬间。
就在剑尖点中剑身的瞬间,一股巧劲顺着剑身骤然扩散开来。
辞九只觉得一股难以抗拒的力量猛地作用在剑身上。
那力量并非硬碰硬,而是带着一种奇特的牵引和扭转之意。她灌注在剑上的雄浑力道仿佛被瞬间“拨动”了方向,完全不受控制地随着那股巧劲偏转。
“轰——。”
原本斩向白曦头顶的沉重木剑,硬生生被这股巧劲带得改变了轨迹,带着辞九几乎失控的身体和未尽的力道,狠狠劈在了白曦身侧空无一物的深青色石台地面上。坚硬的特殊石材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石屑微溅,一道浅浅的白痕赫然出现在剑刃落点处,足见这一剑蕴含的力量之巨。
巨大的反震力沿着剑柄传来,震得辞九双臂发麻,虎口生疼,脚步也踉跄了一下才站稳。
就在她心神剧震、招式溃散的瞬间,一股冰冷的气息已然悄无声息地抵在了她脆弱的咽喉之下。
辞九悚然一惊,低头看去,只见白曦手中那柄木剑的剑尖,正稳稳地虚点在自己的喉结下方。只需再进一寸,便是致命要害。
白曦清冷的声音适时响起,平静无波,却字字如重锤敲在辞九心头:
“看到了么?全力固然重要,但倾泻所有,不留余地,便是最大的破绽。” 她手腕微抬,剑尖离开了辞九的咽喉,但那股无形的压力仍在。
“挥剑,莫用十分死力。需留叁分于己身。” 她手腕再次轻轻一抖,木剑在空中划过一个灵动的弧度,演示着收放与变招的可能性,“这叁分,可作变招之机,可作回防之根,亦可作抽身撤退之凭依。”
她目光锐利地看着辞九犹带惊悸的眼睛,声音沉凝:
“方才,若非喂招,而是生死相搏。在你招式用老、身随剑倾、毫无回旋余地的刹那,我的剑——” 她手腕一振,木剑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啸,再次闪电般点向辞九的咽喉,在最后一寸处稳稳停住,“便已刺穿此处。”
那冰冷的剑尖虽未及肤,辞九却仿佛感受到一股真实的寒意刺入骨髓,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深刻体会到了白曦话语中那生死一线的残酷。
那石破天惊的一劈,动静实在太大。习武台四周原本或练功、或切磋、或闲聊的年轻天骄们,瞬间被这不同寻常的动静吸引了目光。
只见白衣胜雪、清冷如月的正道盟主白曦,手持一柄寻常硬木剑,剑尖稳稳抵在一名陌生少女的咽喉要害,神情冷峻如霜。而被制住的少女,虽略显狼狈,眼神中却带着一种惊悸后的专注与领悟。
台下渐渐响起压抑不住的低声议论,好奇、探究、震惊的目光纷纷聚焦于台上那对反差鲜明的身影。
“那姑娘是谁?竟能让白盟主亲自下场指点?” 一个刀客打扮的青年摸着下巴,满脸不解。
旁边一位女子低声接道:“看着面生得很,不像榜上有名的人物。不过……能让盟主这般认真,想必有些门道?”
“认真?何止是认真。” 另一个曾远远见识过白曦出手的汉子缩了缩脖子,压低声音,“白盟主方才那架势,当真是严厉得紧啊。那眼神,那出剑的角度……啧啧,看得我脖子都发凉。”
“都没用内力,哪里算认真了?” 一个略带戏谑的声音插了进来,带着点过来人的感慨,“你们是没见过她真正动气的样子。喏,瞧见那位没?” 说话的人朝人群边缘努了努嘴,只见一位手持玉骨折扇、气质儒雅的青年正摇着扇子,饶有兴致地看着台上,“上回百晓生死缠烂打非要讨教盟主几招,结果呢?直接被寒气冻在原地,硬生生站了一盏茶工夫,动弹不得。那才叫严厉。”
话音未落,那柄玉骨折扇“唰”地一声,在议论声源头处潇洒展开,恰好遮住了说话人指向他的方向。百晓生不知何时已悄然站在了人群边缘,闻言脸上挂着招牌式的温润笑意,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众人耳中:“诸位此言差矣。正所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亲身领教一番盟主大人的‘指教’,在下又如何能收集到第一手的情报呢?” 他摇着扇子,目光重新投向台上白曦的身影,眼神深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旁边立刻有人揶揄道:“哦?那百晓生兄台,你挨了这顿‘指教’,可摸清白盟主的剑路底细了?她的寒气破解了几成?”
百晓生扇面微抬,半掩住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含着笑意的眼睛,轻咳一声,语气带着点恰到好处的无奈:“咳咳,这个嘛……盟主大人剑法通玄,变化莫测,无迹可寻。在下愚钝,尚未……尚未能窥其门径一二。” 他倒是坦然地承认了自己的“失败”。
“哈。” 先前揶揄他那人大笑起来,“那不就是白挨了顿揍?还冻得够呛。”
百晓生手中折扇“啪”地一声合拢,在掌心轻轻敲了两下,目光扫过周围一圈看热闹的面孔,脸上的笑意更深,带着点调侃意味:“说得轻巧。在座诸位——” 他扇尖虚点了一圈,“扪心自问,哪位没在白盟主的手下栽过跟头,挨过教训?嗯?”
这话一出,周围顿时响起一阵混杂着尴尬与认同的哄笑。不少人都下意识地摸了摸鼻子,或是移开了目光。显然,百晓生此言非虚。在这桃林岛上,能在白曦手下走过几招而不吃亏的年轻俊杰,凤毛麟角。她的“指点”,对大多数人而言,确实是刻骨铭心的“教训”。
哄笑声中,众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回习武台上。白曦似乎对台下的议论充耳不闻,她手腕微动,收回了抵在辞九咽喉的木剑剑尖,冰蓝色的眼眸沉静如水,看着辞九,声音清晰地传入她耳中:“明白了吗?再来。这次,力用七分,留叁分于心,随时应变。”
辞九深吸一口气,压下咽喉处残留的寒意和心头的震撼,用力点了点头,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专注。
辞九自然不再尝试那孤注一掷的蛮力打法。她调整呼吸,眼神锐利,身法骤然变得轻灵迅捷。手中木剑不再是大开大阖的劈砍,而是化作一道道刁钻诡异的寒光,从各个不可思议的角度疾刺、斜撩、点削。
剑影如风,时而从白曦肋下穿出,时而又似毒蛇吐信般点向后颈,甚至在她侧身闪避时,剑尖已如跗骨之蛆般追袭其身后空门。速度比之前快上数倍,攻势连绵不绝,试图以速度和变化撕开白曦滴水不漏的防御。
然而,白曦的身影仿佛与那柄寻常木剑融为一体,化作一片飘忽不定的流云。无论辞九的剑从多么诡异的角度袭来,她的手腕只是极其细微地一旋、一抖、一拨、一引。每一次格挡或闪避都精准到了极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圆融和巧劲。
“叮。”“嗤。”“嗒。”
清脆或短促的碰撞声不绝于耳。辞九每一次凌厉的攻势,无论是身前还是身后的刁钻一击,都被那柄仿佛拥有生命的木剑以一种近乎预判的方式,用最小的动作、最精妙的角度,或卸开力道,或引偏轨迹,或直接点在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节点上,将之化解于无形。
一轮狂风暴雨般的抢攻过后,辞九的气息明显急促起来,额头渗出细汗,握剑的手也微微发颤。丹田中那原本充盈的内力,在这一连串高强度的爆发和变招中,已然消耗了大半。
而反观白曦,从始至终气息平稳悠长,面色如常,甚至连握剑的姿势都未曾有过半分勉强。她不仅未曾动用一丝内力,甚至看起来连力气都没用多少,纯粹依靠着登峰造极的剑技和对战斗节奏的绝对掌控,便如同闲庭信步般拆解了辞九所有的攻势。
巨大的差距如同冰冷的湖水当头浇下。辞九停下攻势,微微喘息着,看着对面那依旧风轻云淡的身影,一股难以抑制的挫败感瞬间涌上心头。她紧咬着下唇,眼神中那锐利的锋芒黯淡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失落和不甘的茫然。她终于深刻体会到了,自己与眼前这位站在江湖年轻一代顶点的天骄之间,那道看似不远、实则深不见底的鸿沟。
白曦敏锐地捕捉到了辞九眼中一闪而逝的失落和那微微低垂的肩头。她脸上的那份属于“严师”的冷峻瞬间褪去,冰蓝色的眼眸里只剩下柔软的心疼和一丝懊恼。
她快步上前,在辞九反应过来之前,温凉的手指已经轻轻抚上了她的脸颊。白曦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哄劝的温柔,与方才台上判若两人:“对不起,对不起……我刚刚是不是太凶了?教得太认真,一下子就严肃起来了……呜,我的错。” 她微微踮脚,另一只手也抚上辞九另一侧的脸颊,拇指指腹极其轻柔地摩挲着她紧咬的下唇边缘,试图抚平那份委屈,眼神里满是担忧和怜惜,“让我摸摸,不难过了好不好?嗯?”
看到这突如其来的、近乎撒娇的温柔,以及那毫不掩饰的亲昵举动,
台下原本还在低声议论、好奇猜测、甚至带着点幸灾乐祸看热闹的众多江湖天骄们,瞬间全体石化。一个个如同被施了定身咒,目瞪口呆地看着台上那几乎依偎在一起的身影。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风吹过桃林的沙沙声。
无数道震惊、茫然、难以置信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唰”地一下,齐刷刷地聚焦在了人群边缘那位手持玉骨折扇、向来以消息灵通着称的百晓生身上。仿佛他是唯一能解释这惊世骇俗一幕的答案。
百晓生被这几十道灼热的视线盯得头皮发麻,他下意识地抬手挠了挠自己的额角,脸上露出一个极其无奈又带着点“你们怎么还不明白”的表情,玉骨折扇“啪”地一声合拢,指向台上那对身影,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带着点认命的调侃:
“都看我干嘛?” 他耸耸肩,翻了个小小的白眼,“人正主这不都‘公开’了吗?还要问我?” 他刻意加重了“公开”二字,眼神扫过众人,那意思再明显不过:盟主大人刚才那动作那语气,还不够说明问题?你们瞎吗?
百晓生这一句,如同点燃了最后一根引线。
“轰——。”
短暂的死寂之后,台下瞬间炸开了锅。压抑的惊呼、倒抽冷气的声音、难以置信的低吼此起彼伏。
“我的天。百晓生你是说……她们……”
“盟主她……她刚才……是在哄人?。”
“我没看错吧?白盟主……她……她摸那姑娘脸了?还在对她撒娇?。”
“那姑娘到底是谁?。何方神圣?。”
“怪不得。怪不得盟主一大早亲自喂招。还特意跑那么远买吃的。”
“嘶……昨天湖上踏冰带雪花……不会也是……”
习武台下彻底乱了套,所有的目光都带着前所未有的震撼和八卦之火,死死锁定了台上的两人。
而台上,白曦似乎完全屏蔽了台下的骚动,她的世界里只剩下眼前这个需要她安抚的人儿,指尖的温柔未曾离开辞九的脸颊半分。
辞九则被这突如其来的温柔和台下巨大的反应弄得有些懵,脸颊在白曦的抚摸下,那点挫败感被另一种更强烈的羞赧和不知所措取代,耳根悄然红透。
白曦微凉的指尖在辞九脸颊上又停留了片刻,感受到那份紧绷和失落逐渐被另一种微热的羞赧取代,紧咬的下唇也微微放松下来,这才满意地收回了手。看着辞九恢复了些神采的眼眸,白曦唇角弯起一个狡黠又宠溺的弧度。
她微微侧头,凑到辞九耳边,温热的呼吸拂过她敏感的耳廓,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亲昵气音轻声说:“老婆。等着,我给你找点乐子看。” 那声“老婆”叫得极其自然。
话音未落,白曦倏然转身。脸上那抹对着辞九时才有的温柔笑意瞬间收敛,冰蓝色的眼眸扫过台下那一张张写满震惊、好奇的脸时,已然换上了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她纤细白皙的手指随意地抬起来,漫不经心地在台下黑压压的人群头顶上虚虚扫了一圈,清冷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的议论,带着点戏谑:
“哟,看得挺开心啊?” 她眉梢微挑,“看来诸位都……闲得很嘛?”
台下瞬间一静,一股不妙的预感笼罩了所有人。
白曦的唇角勾起一个堪称恶劣的弧度,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你们摊上事了”的愉悦:
“既然这么有闲情逸致看戏……那不如,一起上来,陪我练练?” 她抱着手臂,好整以暇地看着台下瞬间变得精彩纷呈的脸色,活脱脱一个点起烽火只为博美人一笑的周幽王。
空气再次凝固了。
“嘶——。”
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上去陪白曦“练练”?那跟主动跳进冰窟窿里找冻有什么区别?谁不知道这位盟主大人“指导”人的方式有多刻骨铭心?众人面面相觑,脚步下意识地就想往后挪。
就在这僵持的、带着点集体装死意味的沉默中——
“哈哈哈。盟主盛情,在下岂敢推辞。”
一道爽朗的笑声打破沉寂。只见人群边缘的百晓生第一个动了。他手中玉骨折扇“唰”地展开,身形潇洒地一纵,如同穿花蝴蝶般轻盈地落在了石台边缘,对着白曦遥遥一揖,脸上是舍我其谁的笑容:
“盟主亲自‘指点’,这可是可遇不可求的天大机缘。诸位——” 他转头对着台下还在犹豫的众人,扇子摇得飞快,声音充满了煽动性,“还犹豫什么?这等好事,一辈子能赶上几回?顶多……嗯,顶多也就是被打得在床上躺个十天半个月嘛。这点小代价,换来的实战领悟和宝贵经验,可比你们自己闷头苦练几个月都强百倍。稳赚不赔啊兄弟们。”
百晓生这番话如同醍醐灌顶。
对啊。这可是白曦。正道盟主。年轻一代无可争议的第一人。能得到她的“指点”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机会。平时求都求不来。现在人家主动开口了……躺几天算什么?值。太值了。
“百晓生说得对。”
“盟主。请赐教。”
“算我一个。”
“还有我。”
……
刹那间,群情激昂。什么八卦、什么震惊、什么害怕,全被这千载难逢的机遇冲散了。一道道身影争先恐后地跃上石台,刀枪剑戟、拳掌指爪,各式兵刃和起手式纷纷亮了出来,瞬间将原本还算宽敞的石台挤得满满当当。数十道灼热而战意高昂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白曦身上,声浪汇聚:
“请盟主赐教。”
白曦满意地看着眼前这群自己送上门的“乐子”,冰蓝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促狭的光芒。她转头对还有些懵懂的辞九温声道:“去那边石凳坐着看,别被波及。” 指向不远处一个视野极佳的石凳。
待辞九听话地退到安全位置坐好,白曦这才不紧不慢地解下了腰间配剑——望舒。
然而,她并未拔剑。
“锵——”
一声清越的剑鸣,望舒剑连同古朴典雅的剑鞘一起被白曦握在手中。她随意地掂量了一下连鞘的长剑,仿佛那只是一根趁手的棍子。随即,她手腕一抖,剑鞘斜斜指向地面,摆开了一个极其简洁、却透着渊渟岳峙般气势的起手式。
那姿态,随意中带着睥睨,仿佛眼前这数十位跃跃欲试的天骄,不过是等待“指导”的一群顽童。
“来。” 白曦只吐出一个字,冰蓝色的眼眸扫过众人,带着一种“你们可以一起上”的淡然。
一股凛冽如寒冬的气场,以她为中心瞬间弥漫了整个习武台。台上的温度仿佛都下降了几分。刚才还热血沸腾的众人,心头莫名一凛,竟不由自主地齐齐后退了小半步。
上啊。”
一声充满煽动性的高喊打破了台上那因白曦气场而凝滞的瞬间。如同点燃了火药桶的引信,数十道人影,各展绝学,带着破风声,如同扑火的飞蛾,朝着中心那道持鞘而立的白色身影,汹涌扑去。
然而,就在这喊杀声震天、众人奋勇争先的刹那——
一道身影如同泥鳅般,以极其刁钻诡异的角度,从汹涌扑向白曦的人潮缝隙中“滋溜”一下滑了出来。其动作之快,身法之滑溜,简直与刚才喊“上啊”时那副带头冲锋的激昂模样判若两人。
这人影,正是百晓生。
他几个轻巧的纵跃,快如鬼魅,竟直接落在了辞九所坐石凳旁边的空地上,甚至还非常自然地掸了掸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然后施施然地坐了下来,位置离辞九不远不近,既方便观看,又显得不那么刻意。
辞九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一愣,看着旁边这位刚刚还喊打喊杀、此刻却一脸云淡风轻摇着扇子的仁兄,忍不住疑惑地问:“你……你不是喊得最大声、第一个冲上去的吗?” 她明明记得刚才就是他率先响应,还煽动了众人。
百晓生闻言,“啪”地一声合拢玉骨折扇,用扇骨轻轻点了点自己的鼻尖,脸上露出一个极其无辜又带着点“理所当然”的笑容:“唉,盟主夫人此言差矣。” 他刻意加重了“盟主夫人”四个字,语气自然得仿佛天经地义,“在下不过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舞文弄墨尚可,这打打杀杀的粗活……实在是有心无力啊。白盟主此番‘恩赐’——” 他扇尖遥遥一指台上那已然化作一团白色风暴、所过之处人仰马翻的身影,“还是让诸位身强体健的兄弟们……好好品尝吧。”
辞九被他这“文弱书生”的自称和他那过于坦然的临阵脱逃弄得有些哭笑不得,眼神里的疑惑更深了。
百晓生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的眼神,立刻凑近了些,脸上换上一副“分享秘密”的表情,压低声音解释道:“盟主夫人有所不知。” 他目光重新投向台上,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里,此刻却闪烁着一种近乎贪婪的、专注到极致的光芒,紧紧地追随着那道快得几乎只剩下残影的白色身影,“白盟主她亲自出手的次数实在太少、太珍贵了。每一次出手,都如同惊鸿一瞥,难以捕捉。唯有像眼下这种‘大场面’——” 他指了指台上被当成沙包一样不断被击飞、惨叫连连的众人,“她才不得不稍稍展露些许真功夫,动作也必然会比平时慢上那么一丝丝……而这,恰恰是我唯一能真正看清她动作轨迹的机会。”
他语速飞快,带着一种情报工作者特有的兴奋:“夫人您看,” 他示意辞九望向台上,“您现在只能看到一道白影,以及每隔几息就有一个倒霉蛋惨叫着飞出来,对吧?”
辞九凝目望去,确实如此。白曦的身影快得如同鬼魅,在密集的人群中穿梭游走,望舒剑鞘在她手中化作一道模糊的冰玉流光,每一次挥动、点刺、格挡,都精准无比地落在某个围攻者的破绽或发力点上。伴随着沉闷的撞击声、骨骼错位的脆响以及不绝于耳的惨嚎,一个个身影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般被巨大的力道震飞出去,摔在台下或远处的石台上,激起一片尘土。
整个场面,宛如一场单方面的、效率极高的“人形冰壶”清理大赛。
百晓生紧盯着那团白色残影,眼睛一眨不眨,瞳孔深处仿佛有无数画面在飞速闪动、解析、记忆。他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痴迷的笑容,声音带着绝对的自信:“而我百晓生,行走江湖靠的可不是什么绝世武功。而是我这双眼睛——” 他指了指自己锐利如鹰隼的双眸,“天生过目不忘。只要被我捕捉到的动作,哪怕再快、再复杂,也能分毫不差地刻进脑子里。所以啊……”
他摇着扇子,语气带着点小得意,又带着点理所当然的算计:“坐在您旁边,安安全全、清清醒醒地‘看’着,把盟主大人这难得展露的招式身法、发力技巧、乃至破敌思路,一丝不漏地‘看’进眼里,记在心上——这,不就是最好的、最顶级的‘指导’吗?何必亲自上去挨揍呢?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盟主夫人?”
说话间,台上又传来几声沉闷的撞击和惨叫。只见一个身材魁梧、手持双锤的壮汉,被白曦看似轻描淡写地用剑鞘末端在他双锤交击的瞬间一点,一股沛然莫御的螺旋劲力瞬间爆发,那壮汉庞大的身躯如同被巨象撞上,双锤脱手飞出老远,整个人打着旋儿惨叫着飞出台外,“轰隆”一声砸在远处的地面上,扬起一片灰尘,挣扎了两下,没爬起来。
而白曦的身影,早已出现在另一个方向,剑鞘如灵蛇般点向一个试图偷袭她后背的剑客手腕。那剑客只觉得手腕一麻,长剑“当啷”落地,随即胸口如遭重锤,眼前一黑,步了同伴的后尘。
百晓生看得眼睛发亮,嘴里还念念有词:“……借力打力,螺旋透劲……妙。太妙了。这一招破双锤的‘点星破岳’,发力、角度、轨迹都很刁钻,记下来。必须记下来。”
辞九看着旁边这位完全沉浸在“学术观察”中的情报头子,又看了看台上那位正以超高效率“指导”着数十位江湖才俊的自家“老婆”,一时间竟有些无言以对。
这桃林岛的清晨……还真是,热闹非凡。
百晓生正全神贯注地盯着台上那团白色风暴,口中念念有词地分析着白曦每一次精妙绝伦的出手,玉骨折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掌心,仿佛在记录着无形的笔记。
辞九则心情复杂地看着台上自家那位“老婆”如同秋风扫落叶般“指导”着众人。惨叫声、撞击声不绝于耳,一个个身影以各种姿态飞出台外,场面既震撼又带着点荒诞的喜感。
就在这时。
“啊——”
一声格外凄厉的惨叫由远及近。只见一个不知被白曦以何种手法击飞的倒霉蛋,如同断了线的风筝,打着旋儿,裹挟着一股劲风,不偏不倚,正朝着辞九和百晓生所坐的石凳方向猛砸过来。
那人在空中勉强睁开因疼痛和恐惧而泪水模糊的眼睛,视线聚焦的瞬间,魂飞魄散——落点赫然是那位被盟主大人捧在手心里的盟主夫人。
“完了。” 这念头瞬间充斥脑海。砸到盟主夫人?那后果简直比被白盟主亲自再揍十顿还可怕。他几乎是出于求生本能,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声尖叫道:
“百晓生兄弟——快!快把我打飞!打哪都行!千万别砸到夫人啊——”
声音凄厉,充满了绝望的恳求。
一直全神贯注盯着台上的百晓生,甚至连头都没完全转过来。他握着扇子的右手如同条件反射般,手腕只是极其细微地一抖一转。
“唰——。”
那柄看似文雅的玉骨折扇瞬间展开,扇面并非迎向飞来的“人弹”,而是以一个极其精妙的角度,朝着那人身侧的空处看似随意地一抹。
“呼——。”
一股沛然、凝练、雄浑无比的内力,如同平地卷起一股无形的罡风,骤然从扇面喷薄而出。这股力量并非刚猛的冲击,而是带着一股强劲,轻轻巧巧地在那飞来之人的侧面一拍。
“嘭。”
一声闷响。
那原本直冲辞九而来的“人弹”,在空中硬生生被这股横向罡风推得改变了轨迹,斜斜地朝着旁边一片松软的草地摔了过去。
“哎哟喂——。”
虽然摔落在地时依旧发出了痛呼,但比起砸在石凳上或者误伤盟主夫人,这结局简直如同天堂。那人挣扎着爬起来,也顾不上浑身骨头都快散架的剧痛,脸上却带着劫后余生的狂喜,对着百晓生的方向连连拱手,声音都激动得变了调:
“多谢。多谢百晓生兄弟救命之恩。改天,改天兄弟我请你喝最好的酒。” 说完,一瘸一拐地赶紧远离了这片“高危区域”。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从人飞来到被扇开,不过眨眼之间。
辞九甚至能感受到那股从百晓生扇子上涌出的雄浑内力带来的劲风。那内力的精纯和深厚程度……绝对远超自己。甚至比她见过的许多成名高手都要强。
她猛地转头,看向旁边这位刚刚还自称“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一双美眸瞪得溜圆,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讶然:“你……你还说你是文弱书生?。” 这内力修为,放在任何门派都绝对是核心弟子甚至长老级别的水准了。
百晓生此刻已经若无其事地收回了折扇,重新将目光投向台上依旧在“大杀四方”的白曦,仿佛刚才那惊鸿一瞥的出手只是拍飞了一只苍蝇。他听到辞九的质问,脸上瞬间又挂上了那副招牌式的、人畜无害的无辜笑容,用扇子轻轻点了点额头:
“哎呀,盟主夫人误会了。在下这点微末道行,也就关键时刻能扇扇风、躲躲灾,自保而已,自保而已。跟台上那位一比,那可不就是手无缚鸡之力嘛。” 他再次强调,语气真诚得让人想揍他。
辞九看着他这副“死鸭子嘴硬”的样子,再想想刚才那股雄浑的内力,一时间竟无言以对。但心中那点疑惑和惊讶,瞬间化为了更深的明悟和震撼。
果然。
能在这藏龙卧虎的桃林岛上立足,能跻身天骄榜,能被白曦记住名字甚至“指点”过的家伙……又怎么可能真是弱者?这百晓生,藏得可真深。他那副插科打诨、收集情报的做派,恐怕才是他最好的伪装。
而更让她心神激荡的,是台上那个持着未出鞘的望舒剑,在数十位至少也是天骄榜中游水平的年轻俊杰围攻下,依旧如同闲庭信步、游刃有余的白色身影。
她以一己之力,压制了整个战场。
剑鞘翻飞,每一次挥动都精准地击打在破绽或力点上,动作快到留下残影,效率高得令人发指。那些平日里在各自地盘上也算叱咤风云的天骄们,在她面前,竟真的如同被大人戏耍的孩童,毫无还手之力。
白曦甚至……连呼吸都未曾真正急促。
这份举重若轻、深不见底的恐怖实力……这才是站在年轻一代顶点的,真正的绝世天骄。
辞九望着那道在人群中穿梭自如、所向披靡的白色身影,心中的挫败感早已被一种混杂着骄傲、向往和强烈斗志的情绪所取代。她握紧了拳头,眼神重新变得无比坚定。
习武台上的喧嚣并未持续太久。
白曦的身影如同穿行于风暴中心的白色幽灵,望舒剑鞘在她手中每一次看似随意的挥动、点刺、格挡,都伴随着一声沉闷的撞击、一声短促的痛呼,以及一个身影摔出台外。
效率高得令人发指。
不过盏茶功夫,原本拥挤喧嚣的石台,已然变得空旷寂寥。只剩下横七竖八躺倒在石台边缘或直接摔在台下草地上的身影。呻吟声、抽气声、揉搓痛处的嘶嘶声取代了之前的喊杀声,交织成一片凄惨的“课后总结”。
白曦依旧持着那柄望舒剑鞘,静静地立于台心。白衣胜雪,纤尘不染,气息平稳悠长,仿佛刚才那场一人独战数十天骄的“指导”,不过是闲庭信步地散了个步。
她冰蓝色的眼眸扫过台下哀鸿遍野的“学生们”,那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在看一堆需要整理的杂物。随即,她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转向了石凳的方向,落在了辞九身上。
就在白曦视线移过来的瞬间。
“盟主夫人,今日多谢让百某看到这场‘精彩绝伦’的指导。受益匪浅。在下先行告退,改日再向夫人请安。”
一直安坐在辞九旁边、仿佛沉浸在“学术海洋”中的百晓生,如同屁股底下装了弹簧般,“噌”地一下弹了起来。语速快得像连珠炮,对着辞九匆匆一拱手,脸上依旧是那副人畜无害的无辜笑容,但眼神里却闪烁着“此地不宜久留”的机警。
辞九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告辞弄得一愣,下意识地回头想回应一句,却发现——
人没了。
只有一阵带着桃香的微风拂过,石凳旁边空空如也。那身影竟如同鬼魅般消失得无影无踪,连一丝衣角都没留下。其溜走的速度和隐蔽性,比他刚才临阵脱逃时展现的身法还要快上叁分。
辞九:“……” 她默默收回目光,心中对这位“文弱书生”的评价再次刷新——这厮跑路的功夫,绝对是他压箱底的绝技之一。
“哼,溜得倒快。” 一声带着点慵懒和宠溺的轻哼在耳边响起。
辞九转头,白曦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她面前。方才台上那横扫千军、睥睨众生的凌厉气势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冰蓝色的眼眸里只剩下温柔的笑意,仿佛盛满了融化的春水。
她极其自然地伸出手,牵起了辞九微凉的手。那触感温润细腻,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力量。
“走,” 白曦的声音轻快而柔软,如同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拉着辞九便往石台下走,对那些还在地上哼哼唧唧的“学生们”看都没看一眼,“该回家吃饭啦。”
她的语气是如此的理所当然,仿佛刚才那场惊天动地的“盟主大课堂”从未发生过,仿佛她们只是早起散了个步,现在该回去享用早餐了。
辞九被她牵着,感受着手心传来的温暖,又看了看身后那片“哀鸿遍野”的习武台,再对上白曦那纯粹而期待的眼神……一种极其复杂又无比熨帖的情绪涌上心头。
她家这位“老婆”……还真是……
辞九忍不住轻轻回握住了白曦的手,指尖微微用力,唇角弯起一个无奈又纵容的弧度,低低应了一声:
“嗯,回家吃饭。”
两道身影,手牵着手,踏着清晨微凉的石板路,在桃花纷飞中,朝着她们那间飘着烟火气的小院走去。
只留下身后习武台上,一群捂着痛处、面面相觑、怀疑人生的年轻天骄们,在晨风中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