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祖归宗后前夫火葬场了 第22节
作者:不配南      更新:2025-07-26 06:28      字数:3864
  狂风卷着暴雨。二人的身影在泥浆中翻滚着,跌倒又爬起,裹成模糊的一团。
  丁叔到底年事已高,在身负重伤的情况下,很快落入下风。
  丁翠薇手掌撑在软烂的土中,缓缓站起身,泥水顺着乌黑的及腰青丝倾泻而下。
  在冷白的闪电霹雳中,整个人如同破土而出的罗刹。
  她耳旁传来拳拳到肉的声音,以及刘瘪三的得意叫嚣,“老匹夫,你伤成这样都能下山,倒是真真是个硬骨头,可就算再硬,硬得过爷的拳头?”
  雨水砸入眼中,酸涩的刺痛感使得眼睫狂颤,丁翠薇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踉跄着在泥浆中摸出那把锋锐的匕首。
  她带着悲愤与愤怒,发狂似得由刘瘪三身后猛刺而去,脖颈肩背,捅了一刀又一刀,嘴中咆哮着。
  “我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
  丁翠薇发泄式地乱捅一通,鲜血喷涌而出,溅得她满身满脸都是。直到刘瘪三完全动弹不得,彻底断了气,她都未能从情绪中抽离出来。
  鲜血渗了满地,由深红掺着雨水,逐渐变成浅红,向圆圈的外围扩散,溢向院内的每个角落。
  “薇娘……”
  直到丁叔气息奄奄低唤了声,丁翠薇才一个激灵,彻底缓过神来,她吓得立即甩开手中匕首,而后俯下身去抱丁叔。
  她伸手捂住丁叔脚踝上的伤口止血,嗓音颤抖得厉害,语无伦次道,”叔伯莫怕,苏大夫医术很高明的,他会给医治好你的,我这就去将他请来,你不会有事的,不会的……”
  丁叔却一把将她拽住,虚声弱气道,“……失血太多,无用的,左右我也没多少活头了,你,你切莫太过伤怀……”
  丁翠薇俨然接受不了这个现实,将丁叔抱在怀中,哭得撕心裂肺,“不,不要,叔伯,我害怕,我不要你死。”
  丁叔此时已是进气少出气多,满是皱纹的面庞被雨水冲刷得发亮,他抖着唇瓣,“好孩子,莫怕,你如今并非是一个人,你还有俞郎君……他人呢?”
  丁翠薇一愣,心中酸涩痛楚愈发浓烈,她想让丁叔去得安详些,便没有说出实情。
  只哽咽着道,“……他放心不下,打伞出去寻你,现在还未回来,这才让歹人有了可趁之机。”
  丁叔苍白的脸上,显出些哭笑不得的神情,“他倒总算体贴了一回,只可惜体贴错了时机……”
  他语顿了顿,由喉中呕出口血来,可还是紧紧抓住丁翠薇的手,似还有要事交代。
  “今后他若待你不好,你便拿着那玉去寻你的亲生父母。他们还尚在人间,就在京城,你爹是当朝首辅许承望,你叫……许之蘅……”
  "薇娘,你莫要怪我……"
  丁叔断断续续将这段话说完,语调越来越低,直到再也发出不了声音,气息一短,缓缓闭上了眼睛。
  雨幕如泣,乌云低垂。
  泥浆漫过脚踝,丁翠薇膝盖已跪到麻木,只时而凄厉,时而呜咽的哀嚎声,被滂沱的雨声撕扯得支离破碎,在雨夜中荡向天际……
  ——
  桃源村是个再小不过的地方,上上下下加起来,也就几十户人家。
  为捉拿逆党,桃源村附近城镇的官兵,都被调遣至此追捕要犯,约莫一两千人,可谓声势浩大。
  他们搜了整整三日,几乎是将整个牛头山都翻了个遍,却连半个逆党的影子都没有。
  起初因重金奖赏,官差们倒也还颇有士气,可随着时间流逝,一个个都开磨起洋工抱怨起来。
  为首者是瑞王的人。
  气得要寻人问责。
  “之前那个告发的民妇呢?是她口口声声说人往牛头山跑了,可为何连那人的半根毫毛都没有?”
  “呵,听说她同逆贼已拜堂成亲做了夫妻,莫不是日久生了情,这才故意谎报,助那贼首逃出生天?!”
  出了这么大的事,自是惊动了县令曹文康,他在村中殷勤支应着,对事态的前因后果都了如指掌。
  现眼见监军牵扯回丁翠薇头上,也只摸摸鼻子没说话。
  倒是里正。
  他在旁听得冷汗涟涟,揣着手说了几句公道话。
  “监军息怒。”
  “薇娘同他成亲不过月余,哪里就有多深厚的夫妻之情?且除了薇娘,还有其他好几个村名,都望见那人往牛头山的方向跑了……他们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伙同起来欺骗监军的。”
  可依着那刘瘪三的话来看,那人无论是从相貌到年龄,都像极了失踪的晋王殿下,再加上身负重伤,及身怀武艺……这些诸多种种细节,基本就能确定无疑。
  所以监军瞪着眼,并不肯善罢甘休,想着再去丁家查看一番,或能反找出什么线索。
  “你少废话,那户人家在何处?往前领路!”
  里正无法,只得将一行人带到竹林旁的丁家小院。
  “哐啷”一声,监军抬脚踹开院门,厉声拿人的话就要脱口而出,可望见眼前的景象,却噎滞住了……
  放眼望去,院中一片白。
  尽是庄严肃穆。
  一副沉重的黑漆棺椁,摆放在院中左侧空旷处,上头雕饰着精美的花纹,及寓意祝祷的符文。
  棺前支了张横桌,上头供奉着诸多祭品,香烛摇曳,烟雾缭绕,弥漫出呛鼻又涩苦的气味。
  猎猎作响的白色幡旗下,个身形瘦弱的民女身着白色麻衣,头戴孝帽,腰上系着麻绳,静跪在蒲团上。
  只见她神情木然,眼神空洞且哀伤,只下意识将张张黄色的纸钱,僵硬放入身前的火盆中。
  精气神俱散,没了人形。
  哀丧沉沉的氛围中,只有那只半大的土狗,听见动静挣起身来,护在主人身前,汪汪叫唤了两声。
  “也是祸从天降。正巧是那日暴雨天,她叔伯上山摘果,不慎踩到捕兽夹……人就这么没了。”
  里正面容悲戚,眼中隐有泪意,“监军有所不知,这孩子自小无父无母,是她叔伯一手将她拉扯大的……他们叔侄两个都是一等一的老实人,在村中住了好些年,绝无可能与逆党有半分关系。”
  麻神专挑细处割。
  厄运专挑苦命人。
  如此看来,就在短短一天之内,丁翠薇不仅失了夫君,还死了至亲。
  或许是因着她以往事事循规蹈矩,从未生出过什么妄念……曹文康终于也生出些于心不忍来,沉默一阵后,悠悠说道。
  “……监军不必听信刘瘪三之言,那人就是个地痞流氓,嘴里从来没有一句真话,人人都是拿他当笑话看。”
  “我派人去细细查过,刘瘪三那条右臂就是因为想要侵犯薇娘,而被人拧断的,他必因此对她心生怨恨,再加上为骗取赏金,这才去衙门信口雌黄。”
  里正在旁点头符合,“必然就是如此!那刘瘪三胡乱攀咬完了,眼见阵仗这般大,就吓得躲了起来,整整三天都未见他人影!”
  那监军闻言,眉头拧了又拧,又见这院中处处简陋,便觉晋王那等金尊玉贵之人,岂会屈居在这穷乡僻壤之中,更不会甘愿娶个民女为妻。
  或许真是误会了。
  监军烦躁摆了摆手,“既是县令发了话,那便饶过此女这遭……死气沉沉一片,真是晦气,走走走…”
  一行人气势汹汹地来。
  后又如潮水般迅速退去。
  而从始至终,丁翠薇好似聋了般,对他们的交谈置若罔闻,亦没有半声分辩。
  双膝仿若钉死在那蒲团上,神色没有丝毫变化,只木着身子,将纸钱扔向火堆中,烧了一张又一张。
  那些官差当日就撤走了,接连三日龟缩在家中不敢出门的村民,眼见彻底无事,这才陆陆续续赶来丁家吊唁。
  大多也怕被此事波及,匆匆上了炷香,轻道了声“节哀”也就走了。
  快要入夜的时候,苏大夫夫妇,以及偷溜从家中跑出来的孔春,都由镇上赶了来。
  横桌前是冰冷的棺椁。
  后头跪着五感尽失,魂魄尽散的丁翠薇,旁边还趴了只有气无力的瘦犬……
  孔春远远望见白幡就开始掉眼泪,进门后立即上前,跪坐着揽住好友肩头,哽咽啜泣,“薇娘……”
  苏大娘的眼泪也是停不下来,边哭边骂,“都怪那该死的刘瘪三,若非是他去官府告发,他们叔侄两个岂会惹上这样的祸事……还有就是那天杀的俞郎君,我当初就说不该救他,现下倒好,他伤好之后拍拍屁股就跑了,独留薇娘在此受过。”
  "我可怜的薇娘,只孤零零的一个,今后可怎么活?"
  苏大夫也在旁抹泪,红着眼圈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岂能将刘瘪三与俞郎君混为一谈。”
  “刘瘪三心里憋着坏,处处同薇娘作对,俞郎君在此,倒还给她挡了不少灾。”
  这些羁羁绊绊,因因果果,尽数缠绕在一起,分说起来全是一团乱。
  未免惹得丁翠薇伤心,苏大夫也不愿再去提那些前程往事,只温声问她。
  “薇娘,你准备作何打算?”
  “俞郎君他人机灵,跑得也快,现下还未曾被那些官差捉到,待这阵风头过了,便又能好好安生过日子。你与俞郎君感情甚笃,可要留在此处等他回来?”
  “你这人作怪得!出得这叫什么主意?”
  苏大娘一听这话不乐意了,瞪圆了两只哭红的眼睛,“不怪他带来灾殃便也罢了,凭何还要等他?他若一日不回来,难道薇娘要等他到猴年马月不成?女子韶华本就易逝,哪里经得如此蹉跎?”
  孔春也觉得如此不妥,“你们忘了那刘瘪三?他必然贼心不死,指不定就蛰伏在暗处虎视眈眈呢,丁叔这一去,薇娘便愈发不能在此处呆了。”
  这话说得倒是没错。
  苏大夫夫妇两个默契对视一眼,瞬间有了决断。
  “薇娘,不如你随我们去镇上同住吧?镇上人多,刘瘪三不敢乱来,且医馆正缺人手,你又是个略通药理的,正好在旁帮衬帮衬……”
  “是啊,后院还有空房,住着不憋屈,待过上个一年半载的,大可再寻个清清白白的好人家,世上好郎君多得是,不必在那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
  话说到此处,三人都看着丁翠薇,等她拿出个决断来。
  火舌不断将纸钱吞噬殆尽,橙红色的光影忽明忽暗,摇曳投射在穿了白色麻服的女子脸上。
  她的双眼干涸如井,再挤不出半滴眼泪,乌羽般纤长的眼睫,已被黏成一簇簇,瞳孔在众人的交谈声中逐渐聚焦,面容上那层冰霜似乎消解了些。
  她苍白干裂的嘴唇瓮动几下,声音沙哑到几乎破碎。
  “多谢您二位的好意,可我不想留在此处,去镇上也并非长久之计。”
  “我要去京城。”
  众人皆微微有些发愣。
  “京城离此处山高地远,且人生地不熟的,你去那儿做什么?”
  她空洞木然的瞳孔,原凝滞在跳跃的火苗上,听到这话后,黯淡的眸光忽泛起微微涟漪。